忽然間,雨季就這樣過去了。忽然間,春天就這樣來臨了。忽然間,陽光整日燦爛地照射著,忽然間,輕風和煦而溫柔地吹拂著。忽然間,花開了,雲笑了,天空的顏色都變得美麗了。在劉家,韋鵬飛得到一個新的綽號,叫“鉻釩鋼”。這綽號的由來,早就被劉思謙很誇張地描述過,劉家大大小小,都喜歡稱他綽號而不喜歡叫他名字。這個始終無法得到劉家激賞的“韋鵬飛”,卻以“鉻釩鋼”的身份而被認可了。難怪,韋鵬飛這晚要對靈珊說:
“早知如此,早就該改名字了!看樣子,筆畫學不能不研究一下,那韋鵬飛三個字的筆畫對我一定不吉利!”
靈珊挽著韋鵬飛的手臂,那多日的陰霾,已被春風一掃而去,她笑著說:
“你以為爸爸那天去旭倫,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要我答應撤退!”
“傻人!”靈珊笑得像陽光,像藍天。“爸爸才不會做這麼幼稚的事,他是安心去摸摸你的底細,稱稱你到底有幾兩重!”
“哦,”韋鵬飛恍然地說,“那就怪不得了!”
“怪不得什麼?”
“韋鵬飛整日飛在天空,你怎麼測得出他的重量?那鉻釩鋼畢竟是鋼鐵,當然沉甸甸的!”
靈珊笑彎了腰。
“改天我也要去旭倫看看,那幫了你大忙的鉻釩鋼到底是什麼玩意兒?說實話,我一生沒聽過這名詞!”
“記得嗎?”韋鵬飛深思地說,“我們剛認識沒多久的時候,我就曾經要帶你去旭倫。”
“是的,”靈珊回憶著那個晚上,他曾因她一語而改變目的,在高速公路上急刹車。“為什麼?”
“那時候我很墮落,”他坦率地說,“在你麵前,我自慚形穢,或者,在我下意識中,覺得在旭倫的我,比較有分量一點。也可能……”他微笑著。“我有第六感,知道旭倫的某種合金,能幫我的忙。”
她瞪著他笑,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
“怎麼還歎氣呢?”他問。
“你有什麼高周波爐,又有什麼加熱爐、預熱爐,你連鐵都燒得熔,何況去融解一塊小小的冰塊。而我卻慘了,我從沒學過鍛造或鑄造!”
“你學過的。”他正色說。
“學過什麼?”
“我鍛造的是鐵,你鍛造的是人生。”他握緊她的手,凝視著她的眼睛。“別擔心那座冰山,她可能也會出現奇跡,在一夜間而融化。我對你有信心。”
“從哪兒來的信心?”她輕聲問。
“你燒熔過我,我不是冰山,我也是鐵。”
“鉻鐵或是釩鐵?”她笑著。
“廢鐵!”他衝口而出。
於是,他們相視大笑了起來,笑得那麼開心,那麼爽朗,以至於把已睡著的楚楚吵醒了。穿著睡袍,赤著腳,她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從臥室裏跑了出來。一眼看到並肩依偎著的父親和靈珊,她那小小的臉立刻板了起來,眼睛裏燃燒著怒火。
“阿姨,你們笑什麼?”
靈珊一怔,從沙發裏站了起來,臉上,烏雲倏然而來,陽光隱進雲層裏去了。
“哦,楚楚,”她虛弱地微笑了一下,聲音裏竟帶著怯意。“對不起,把你吵醒了。走,阿姨陪你去房裏,你要受涼了。”
“我不要你!”楚楚瞪圓了眼睛說,“我要爸爸!”
韋鵬飛看著楚楚。
“乖,”他勸慰地。“聽阿姨的話,上床睡覺去,你已經大了,馬上要念小學了,怎麼睡覺還要人陪呢?”
楚楚走到韋鵬飛麵前,仰著小臉看他。
“我一直做噩夢,爸爸。”她柔聲說,說得可憐兮兮的。“我很怕!”
“夢到什麼呢?”韋鵬飛問。
“夢到我媽。”她清晰地說。“夢到我媽媽,她好漂亮好漂亮,穿了一件白紗的衣服,衣服上全是小星星,閃呀閃的。她像個仙女,像木偶奇遇記裏的仙女。她抱著我唱歌,唱‘搖搖搖,我的好寶寶’,她的聲音好好聽!”
韋鵬飛愣住了,他瞪視著楚楚。
“這是噩夢嗎?”他問。“這夢很好嗬!”
“可是……可是……”楚楚那對黑如點漆的眼珠亂轉著。“我媽正唱啊唱的,忽然有個女妖怪跑來了,她把我媽趕走了,她有好長好長的頭發,好尖好尖的指甲,她掐我,打我,罵我,她說她是我的後娘!”
韋鵬飛驀然變色,他嚴厲地看著楚楚,厲聲說:
“誰教你說這些話的?是誰?”
楚楚一驚,頓時間,她撲向韋鵬飛,用兩隻小胳膊緊緊地抱著父親的腿,她驚惶失措地,求救似的喊:
“爸爸,你不愛我了!爸爸!你不要我了!爸爸,你不喜歡我了!爸爸……”她哭著把頭埋在他的褲管上。“我愛你!我愛你!我好愛好愛你!爸爸,我好愛好愛你喲!”
韋鵬飛鼻中一酸,就彎腰把那孩子抱了起來。楚楚立即用手摟緊了韋鵬飛的脖子,左右開弓地親吻她父親的麵頰,不停地說:
“爸爸,你會不會有了後娘,就不要我了?爸爸,你陪我,求求你陪我,我一直睡不著睡不著……”
“好好,”韋鵬飛屈服地,抱著她向臥室裏走,一麵回過頭來,給了靈珊安撫的、溫柔的一瞥。靈珊深深地靠在沙發中,蜷縮著身子,似乎不勝寒苦。她的眼光幽幽然地投注在他們父女身上,臉上的表情是若有所思的。韋鵬飛心中一動,停下來,他想對靈珊說句什麼。但,楚楚打了個哈欠,在他耳邊軟軟地說:
“爸爸,我好困好困嗬!”
韋鵬飛心想,待會兒再說吧!先把這個小東西弄上床去。他抱著楚楚走進了臥室。
把楚楚放在床上,他本想立刻退出去,可是,那孩子用小手緊緊地握著他,眼睛大大地睜著,就是不肯馬上睡覺。好不容易,她的眼皮沉重地闔了下來,他才站起身子,她立即一驚而醒,倉惶地說:
“爸爸,你不要走!你一走妖怪就來了!”
“胡說!哪兒有妖怪!”
楚楚再打了個哈欠,倦意壓在她的眼睛上,她迷迷糊糊地說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