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阿姨,你很像……”
“很像什麼?”阿裴著魔般地問。
靈珊猛地一震,糟糕!她想起韋鵬飛所保留的那張照片,楚楚不可能沒看到過那張照片!楚楚一定記起了那張照片!楚楚認出來了,一定認出來了……
“很像電影明星!”楚楚天真地說。
靈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阿裴勉強地微笑了一下,終於伸出手去,輕輕地握住了楚楚的小手,這次,楚楚沒有像刺蝟般刺人,反而對阿裴笑了笑。這笑容粉碎了阿裴的武裝,瓦解了阿裴的意誌,阿裴吸著鼻子,眼淚汪汪。
“楚楚。”她輕聲低喚,聲音柔得像水。“楚楚,你……你怎麼不胖呢?楚楚,你……你過得好嗎?你快樂嗎?你爸爸疼你嗎?”
楚楚莫名其妙地看著阿裴。
“我爸爸最疼我哩!”她睜大眼睛說。“可是,爸爸要娶後娘了,娶了後娘,就不疼我啦!”
“楚楚!”靈珊變了色,想岔開話題,“你吃完了沒有?要不要吃點三明治?”
“我還要冰淇淋!”楚楚一眼看到女侍端著杯水果凍,就叫了起來,“我要吃那個綠綠的東西!”
“楚楚,”靈珊忍無可忍。“你不能這樣亂吃!你一點主食都沒有,就吃冰淇淋怎麼行?”
“那不是冰淇淋!”楚楚強辯著。
“那是水果凍。”
“我要吃水果凍!”
“不行!”
楚楚轉頭看著阿裴,嬌嬌地,媚媚地喊了一聲:
“張阿姨,我要吃水果凍!”
阿裴又被這祈求聲所大大地震動了,她抬眼看靈珊。
“就這一次!”她低低地,哀懇似的說,“就這一次,你讓她吃吧!”
“阿裴?”靈珊蹙緊眉頭,瞅著她。“什麼就這一次?你已經一連使用了三次‘就這一次’了!”
“我知道。”阿裴垂下了眼簾,看看桌麵,又轉頭看看楚楚。這一看,她就再也沒有辦法把眼光從楚楚臉上移開了。那孩子正凝視著她,臉上布滿了天真的、可人的、溫馨的、嬌媚的笑意,眼珠黑如點漆,朗若明星,一瞬也不瞬地停駐在她臉上。阿裴呼吸急促,臉色蒼白,牙齒緊緊地咬住了嘴唇,咬得嘴唇上全是齒痕。靈珊一句話也不再說,揮手又叫了一客水果凍。
當楚楚解決了水果凍,又要求桃子派的時候,靈珊從位子上直跳了起來。
“楚楚,我們該走了。我下午還有課!”
“你去上課,”楚楚居然條理分明,“我和張阿姨在一起,張阿姨,我陪你好不好?”
“不行!”靈珊斬釘斷鐵地說,拉起楚楚的手,一種近乎恐懼的醋意攫住了她,她忽然感到背脊發涼而冷汗了。“你跟我回去!”
楚楚掙脫了靈珊的手,一半是矯情,一半是任性,她直撲向阿裴,用小胳臂把阿裴攔腰抱住,她就把臉孔整個埋進了阿裴的懷裏,嘴裏亂七八糟地嚷著:
“我要張阿姨!我不要你!張阿姨,你身上好香嗬!張阿姨,你的衣服好軟嗬!張阿姨,我好喜歡好喜歡你嗬!”她仰起小臉,直視著阿裴。“張阿姨,你來當我的老師吧,我不要她了!”
阿裴激動地攬住了楚楚,她手指顫抖地撫摸著楚楚的頭發,麵頰,肩膀,手臂……然後就猛地抱起那孩子來,死命地勒緊了她,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她滿眼眶都是淚水,俯下頭去,她瘋狂地吻著楚楚的麵頰,鼻子,額頭……嘴裏喃喃地、痛楚地呼喚著:
“楚楚,楚楚,我的楚楚!我的小楚楚!”
靈珊心驚膽戰,那種恐懼的感覺就一下子緊緊地包圍住了她,再也顧不得禮貌,顧不得麵子,更顧不得阿裴的情緒,她死命拉開了楚楚,幾乎是把楚楚從阿裴懷裏搶下來了。她拖著楚楚就往外麵走,逃難似的逃出了福樂。楚楚牛脾氣發了,開始在那兒尖聲怪叫:
“我要張阿姨,我要張阿姨,我不要你!我不要你!我要張阿姨!”
靈珊叫住了一輛計程車,拉著楚楚就上了車,車子絕塵而去。靈珊回頭張望,正一眼看到阿裴從福樂裏衝了出來,呆呆地站在路邊上。風鼓起了她那軟綢的衣衫,飄飄揚揚,衣袂翩然。她那淒白的麵頰,和她那身衣服相映,像極了古羅馬時代的大理石雕像。
到了安居大廈,把楚楚交給阿香,靈珊就趕去上課了。一直到了幼稚園裏,她耳邊還響著楚楚的呼叫聲,那呼叫聲像山穀裏的回響,連綿不斷地,總是在那兒重複:
“我要張阿姨,我要張阿姨,我不要你!我不要你!我要張阿姨……”
這一個下午,靈珊都神思恍惚,總直覺地感到,自己做錯了一件事,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答應阿裴的請求,讓她們母女見麵。但是,麵已經見過了,有任何不良的後果,也已經逃不掉了。黃昏時,一下了課,她就迫不及待地往韋家跑,還好,什麼事都沒有。阿香說,楚楚很乖,隻是把一個洋娃娃給分屍了。對那暴戾成性的楚楚來說,分屍一個洋娃娃,簡直是不稀奇的事。
晚飯後,靈珊和韋鵬飛又坐在客廳裏,計劃著他們的未來。靈珍的婚期已經決定在七月中旬。因此,靈珊堅持要拖到明年再結婚,她的理由是:
“無論如何,總該讓姐姐先結婚,姐姐嫁了以後,爸媽可能心理上會有些不平衡,我該多陪陪爸爸媽媽……”
“別傻了,靈珊!”韋鵬飛打斷了她。“婚後,我們又不搬家,兩家對門而居,你還不是可以整天待在娘家,和現在並沒有什麼兩樣……”
“既然沒什麼兩樣!”靈珊說,“那就不用結婚了!還結婚幹嗎?當一輩子愛人,可能比結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