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3)

靈珍的婚禮過去了。

劉家少了一個人,陡然好像清靜了好多。尤其是靈珊,本來兩個人住一間屋子的,現在搬走了一張床,房間就顯得又大又空曠。晚上,沒有人和她爭執,吵嘴,辯論,抬杠,以及互訴心事,她就覺得什麼都不對勁了。有好長一段時間,她很不自在,一回到臥房,還會習慣性地推了門就說:

“姐,我告訴你……”

等到發現房間的變化,她才驀然醒悟過來。站在那兒,想到靈珍終於嫁入張家,想到靈武常常念一首歌瑤來嘲弄張立嵩,其中頭兩句就是:

張相公,騎白馬,

一騎騎到丈人家……

最後兩句是:

罷罷罷,回家賣田賣地,

娶了她吧!

現在,張相公不必騎馬到丈人家來探望“她”了,因為,“罷罷罷”,他終於“娶了她”了!想著想著,她就會癡癡地傻笑起來。由張相公和靈珍的婚禮,她就會想到自己和韋鵬飛,婚期在兩家家長的商量下,已訂在年底。靈珊真不能想象,自己也結婚之後,家裏會多麼寂寞,好在,韋家和劉家是對門而居!真該感謝這種大廈!她模糊地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樓梯上捉住那又抓又咬的韋楚楚,那時,她何曾料到這竟是一段姻緣的開始!韋楚楚,想到這孩子,她就要皺眉,暑假之後,楚楚進了小學,她不再抓人咬人踢人打人,她逐漸有了“小淑女”的味道。但是,她對靈珊的敵意卻絲毫未減,從熱戰變成了冷戰,她永遠冷冰冰,永遠尖利,永遠保持著距離,永遠是一座融解不了的冰山。難怪劉太太常說:

“韋家什麼都好,鵬飛和他的父母都無話可說,隻是,我最最不放心的,還是那個孩子!唉!人生都是緣分,也都是命!靈珊,”劉太太忽然想了起來,“那個邵卓生呢?他怎樣了?有對象了沒有?”

邵卓生?掃帚星?少根筋?是的,靈珊有很久沒有看到他了,隻在靈珍的婚禮上,他匆匆前來道賀,婚禮未完,他就提早而去。以後,靈珊也失去了他的消息。但是,靈珊那麼忙,忙於和韋鵬飛捕捉黃昏的落日,晚上的月華,忙於享受青春,享受戀愛,她哪兒還有精神和時間去管邵卓生?

可是,這天黃昏,邵卓生卻來找她了!

這已經是初秋時分,白天就整天陰雲欲雨,黃昏時,天氣是暮色蒼茫而涼意深深的。幼稚園門口的鳳凰木,已經開始在落葉了,地上,那細碎的黃葉,薄薄地鋪了一層,像一片黃色的氈毹。邵卓生站在鳳凰木下,依舊瘦高,依舊漂亮,隻是,那往日憨厚而略帶稚氣的麵龐上,如今卻有了一份成熟的、深沉的抑鬱。

“靈珊,我們散散步,走走,談談,好不好?”他說。連語氣裏都有種深沉的力量,讓人無從拒絕。

“好的。”靈珊抱著書本,跟他並肩走在那鋪滿紅磚的人行道上。

“你什麼時候結婚?”邵卓生問。

“年底吧!”靈珊答得直爽。

“快了嘛!”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是快了。”

他望著腳底的紅磚,沉默地往前跨著步子,好像他要數清楚腳底下有多少塊方磚似的。半晌,他才笑笑說:

“靈珊,你知不知道,有一段時間,我真希望能夠娶你。”

“還提它做什麼?”靈珊故意淡淡地說,也望著腳下的方磚,心裏浮起了一絲歉意。但是,那歉意也像秋季的晚風,飄過去就不留痕跡了。“我想,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運,屬於他的,他丟不掉,不屬於他的,他要不來!邵卓生,總有一天,屬於你的那份幸福,會到你身邊來的!”她微側過頭去打量他。“或者,已經來了?”

邵卓生黯然一笑。

“或者,我有些命苦他說,我永遠在追求一份不屬於我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她不解地。

“算了,別談這些!”他打斷她。“靈珊,我祝你幸福!我想,你的選擇一定是對的,你需要一個比較成熟,有深度,能給你安全感,和有男性氣概的男人!”

“噢,”她驚奇地望著他。“你變了!邵卓生,你好像……好像……”

“長大了?”他問。

“是的,長大了。”

“人總要長大的呀!”他笑笑。“總之,靈珊,我要祝福你。”

“總之,我要謝謝你!”她也微笑了笑。

他又開始沉默了,走了一大段,他都是若有所思的。靈珊明白。他今天來找她,絕不止於要說這幾句祝福的話,她在他眉梢眼底,看到了幾許抑鬱,和幾許煩憂,他是心事重重的。

“邵卓生,”她打破了沉默。“你有事找我嗎?”

“是的。”邵卓生承認了,抬起頭來,他定定地看著靈珊,低語了一句,“為了阿裴!”

“阿裴?”她渾身一震,瞪視著邵卓生,衝口而出地說,“你總不至於又去欠阿裴的債吧?”

“你別管我,我這人生來就為了還債的!”

靈珊呆了,怔怔地看著邵卓生,她是真的呆了。以往,她曾有過隱隱約約的感覺,覺得邵卓生可能在喜歡阿裴,但是,這感覺從未具體過,從未證實過。現在,由邵卓生嘴裏說出來,她才了解他剛剛那句“我永遠在追求一份不屬於我的東西!”的意義。她想著自己、阿裴、韋鵬飛、邵卓生、陸超……之間種種錯綜複雜的關係,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氣:

“人與人之間,像一條長長的鎖鏈,”她自言自語地說,“一個鐵環扣住另一個鐵環,每個鐵環都有關聯,缺一而不可。”

邵卓生沒有答腔,他對她的“鎖鏈觀”似乎不感興趣,他的思想沉浸在另一件事情裏。

“靈珊,”他低沉地說,“陸超終於把他的鼓拿走了。他是趁阿裴去歌廳唱歌的時候,偷偷開門拿走的。你知道,他把鼓拿去,就表示和阿裴真的一刀兩斷了,再也不回頭了,他拿走了鼓,還留下了房門鑰匙,和——一筆錢,他把陸續從阿裴那兒取用的錢全還清了,表示兩人之間,是幹幹淨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