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 3)

叫了一輛計程車,她直奔台北火車站。

到了火車站,她抬頭望著那些地名站名:基隆、八堵、七堵、五堵、汐止、南港……樹林、山佳、鶯歌、桃園、內壢、中壢、埔心、楊梅、富岡、湖口、新豐……竹南、造橋……怎麼有這麼多地名?怎會有地方叫造橋?那兒一定一天到晚造橋!她再看下去:什麼九曲堂、六塊厝、歸來、林邊、佳冬、上員、竹東、九讚頭……她眼花繚亂了。九讚頭?怎麼有地方叫九讚頭,正經點就該叫九笨頭!她覺得,自己就有九個笨頭,而且,九個笨頭都在打轉了,變成九轉頭了!

她呆立在那兒,望著那形形*的地名,心中隱隱約約地明白了一件事,天下之大,自己竟無處可去!

可是,即使無處可去,也非要找個地方去一去不可!或者,就去那個九笨頭吧!再研究了一番,九笨頭還要轉車,沒有車直達,又不知是個什麼荒涼所在。雖然自己一心要去無人之處,卻害怕那無人之處!咬咬牙,她想起僅僅在昨天,韋鵬飛還提議去阿裏山度假,真的,在台灣出生,竟連阿裏山都沒去過!在自己找到“南極”以前,不如先瀟灑一番,去阿裏山看雲海,看日出,看原始森林和那神木去!

於是,她買了去嘉義的票,當晚,她投宿在嘉義一家旅社中,想象著韋鵬飛一家團聚的幸福,想象著那三口相擁相抱又哭又笑的情景,一再對自己說:

“劉靈珊,你沒有做錯!劉靈珊,你做得瀟灑,做得漂亮,做得大方!劉靈珊,你提得起,放得下,你是女中豪傑,值得為自己慷慨高歌!”

第二天一早,她搭上登山火車,直上阿裏山。

她看了神木,她看了森林,她看了姐妹潭,她看了博物館……別人都成雙成對,有說有笑,唯獨她形單影隻,一片蕭然。當夜,她躺在阿裏山賓館中,望著一窗皓月,滿山嵐影。她再也不瀟灑,不漂亮,不慷慨,不大方,不自在……她提不起,也放不下,她不要風度,不想慷慨高歌,也不要做女中豪傑……她想家,想鵬飛,想自己所拋掉的幸福……她哭得整個枕頭濕透濕透,哭得雙眼又紅又腫,哭得肝腸寸斷寸裂。她覺得自己不隻是個“無腦人”,也成了個“斷腸人”了。

她哭著哭著,哭自己的“愚蠢”,也哭自己的“聰明”,哭自己的“大方”,也哭自己的“小氣”,哭自己的“灑脫”,也哭自己的“不灑脫”,哭自己的“一走了之”,也哭自己的“魂牽夢縈”。她就這樣哭著哭著,忽然間,床頭的電話鈴響了。

她本能地拿起電話,還在哭,她的聲音嗚咽:

“喂?”

“靈珊?”是韋鵬飛!

“喀啦”一聲,聽筒掉落在桌子上。好一會兒,她不能思想,也沒有意識。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子,瞪視著那聽筒,怎麼可能是他?怎麼可能?他怎會知道她在這兒?慢慢地,她伸過手去,小心翼翼地拿起聽筒,放到耳邊去,再小心翼翼地問了句:

“喂?”

對方一片寂然,電話已經掛斷了。

她把聽筒輕輕地、慢慢地、小小心心地放回到電話機上。她就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地瞪著電話。心裏是半驚半喜,半恐半懼,半期待半懷疑……隻等那鈴聲再響,來證實剛才的聲音,但是,那鈴聲不再響了。她失望地閉上眼睛,淚珠又成串地滴落,怎麼了?自己不是要逃開他嗎?為什麼又這樣發瘋發狂般地期待那電話鈴聲?

有人在敲門,大概是服務生來鋪床了。她慌忙擦掉臉上的淚痕,走到門邊去,所有的心思都懸在那電話上,她心不在焉地打開了房門。

驀然間,她頭中轟然一響,全身的血液都凝結了。門外,韋鵬飛正挺立在那兒,眼睛亮晶晶的,直射在她臉上。她*了一聲,腿發軟,身子發顫。韋鵬飛推門而入,手裏拿著一件紅色的小棉襖,他把門關上,把棉襖披在她肩頭,他暗啞地,溫柔地說:

“以後你要上阿裏山,務必記得帶衣服,這兒的氣候永遠像是冬天!”

她閃動著睫毛,拚命地咬嘴唇,想要弄清楚這是不是真實的。然後,一下子,她覺得自己被擁進一個寬闊的、溫暖的、熟悉的懷抱裏去了。他的聲音熱烈地、痛楚地、憐惜地、寵愛地在她耳畔響起:

“傻瓜!你想做什麼?做大俠客嗎?把你的未婚夫這樣輕易地拿去做人情嗎?”

她把頭埋在他的肩裏,聞著他外衣上那股熟悉的氣息,她又止不住淚如泉湧。她用手環抱住他的腰,再也不管好不好意思,再也不管什麼南極北極,再也不管什麼灑脫大方,再也不管什麼漂亮瀟灑,她哭了起來,哭得像個小嬰兒,哭得像個小傻瓜。

他讓她去哭,隻是緊緊地抱住她。好一會兒,他才輕輕推開她,用一條大手帕,去擦她的眼睛和她那紅紅的小鼻頭。

“你整晚都在哭嗎?”他問。“你的眼睛腫得像核桃!喂!”他故作輕快地,“無腦小妖怪,你怎麼有這麼多眼淚?”他在笑,但是,他的喉音哽塞。

她用手揉眼睛想笑,又想哭,她一臉怪相。

他在沙發裏坐下來,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用胳膊圈著她,他不笑了。他誠懇地,真摯地,責備地,嚴肅地說:

“你答應過我,永遠不‘失蹤’,哪怕是幾小時!可是,你居然想跑到南極去了!你這樣不守信用,你這樣殘忍,你嚇得我魂飛魄散,你——”他重重地喘氣,瞪視著她,眼眶濕潤了。“你這個莫名其妙的傻瓜!你真的是個無腦小妖怪!”

“我……我……”她抽噎著說,“我讓你們一家團聚麼!你……你一直愛她的,不是麼?”

他搖頭,慢慢地搖頭。

“我和她那一段情,早已經過去了。我告訴過你幾千幾百次,早已經過去了。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在醫院裏,你們三個那樣親熱地抱在一起……”她聳聳鼻子,又想哭。“你……你不要顧慮我,我很好,我會支持過去,我不做你們的絆腳石……”

“傻東西!”他罵著,臉漲紅了。“你不知道我愛的是你嗎?你不明白我對欣桐隻有感情而沒有愛情了嗎?你不知道她愛的也不是我嗎?你不知道我們的絆腳石根本不是你,而是我們彼此的個性不合嗎?”他頓了頓,深深地凝視她。“靈珊,讓我清清楚楚地告訴你,我永遠不可能和她重修舊好,婚姻不能建築在同情和憐憫上,而要建築在愛情上。當我知道她病重垂危時,我在人情上,道義上,感情上,過去的曆史上,都要去救她,這種感情是複雜的,但是,絕不是愛情!靈珊,”他皺緊眉頭,覺得辭不達意,半晌,他才說,“我換一種方式跟你說吧。當你告訴我她病危的時候,我震驚而恐慌。但是,當我聽說你出走的時候,我卻心碎得要死掉了。”

“哦!”她大喊,撲進他懷裏。“鵬飛,你不是騙我,不是安慰我嗎?”

“騙你?安慰你?”他低下頭去,聲音哽塞而渾身顫栗。“如果失去你,我真不知道怎樣活下去。我想,我不至於自殺,但是,我必然瘋狂!”

她抬眼看他,驚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