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虎”一絲也沒有驚慌,轉過身臨走之時還叼走了一大塊肉,不慌不忙地走出去了。
那李木匠聽見了“咣當”的一聲響驚醒了,爬起來問道:“怎麼啦,怎麼啦,是什麼動靜……”
張木匠語無倫次道“沒……沒……沒什麼……,快睡覺吧,天快亮了,還要早起幹活呢……”
張木匠再也沒上床睡覺,坐在那炕沿上一袋又一袋地抽煙,他心中矛盾著,這事要不要和王三鬥說呢?這條狗救過他的命,吃點肉也不算什麼。可是不說呢又無法證明自己和李木匠的清白。在天要放亮的時候,他決定這事先壓在心底,暫時不能和外人說。可是他又怕這條狗得到便宜了,會屢次地來偷肉,那他和李木匠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張木匠一夜沒休息好,早上起來就無精打采的,眼圈黑黑的,眼睛紅紅的。李木匠看張木匠這樣沒精神,問他怎麼了,他說昨天晚上喝多了。二人吃完早飯就開工了。
兩個木匠早做晚收的工作,效率比較快,隻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壽材就打完了。又高又大的壽材擺在院子裏,王三鬥還特意把他的老娘請過院來看了看這口大棺材,老太太看了相當地滿意。王三鬥的家裏還有一點零星的木匠活,幹完就徹底地完工了。這天,前王秧子村有人捎過信兒來,告訴張木匠他老婆這幾天就要生了,家裏人叫張木匠抽空回去一趟。也巧了,王三鬥這天也特別地高興,特意地叫廚房裏多準備了幾個菜,他要陪兩位木匠好好地喝幾杯。張木匠也想在酒桌上和王三鬥告個假,回家去看看,安頓一下再回來。
這天晚上收工後,待兩個木匠洗漱完畢落坐後,王三鬥親自把盞,給兩個木匠斟酒。張李二人有點受寵若驚,非常客套地連聲道謝。這些天三個人在一起喝酒都非常地熟悉了,倒滿酒後也都沒有太多的客套話,由王三鬥起杯,張李二人跟進,轉眼間三杯酒就下肚了。
張木匠先和王三鬥說明天回家去看看,老婆要生孩子了,回家安頓一下就回來。王三鬥說:“那就快去快回,反正也沒多少活了,就這點小活幹幹就完了,回來的時候咱們把工錢結一下。”
喝酒人都有一個通病,酒一多話就多,喝著喝著就說到了那條白狗的身上。隻要一說起這條白狗,王三鬥就抑製不住地興奮,他平時也是見人就誇他家的狗怎麼怎麼好,這趕在喝酒的話頭上,他更是興奮得不得了。三個人一邊喝著一邊說著,張李二人說這條狗是條靈狗,說起那天救他們兩個人的性命的事,連著朝王三鬥舉大拇指,這樣一來,王三鬥是更加興奮了。主人喝得興奮,客人也跟著興奮。三人越是興奮,酒喝得也越多越快。喝著喝著這嘴可就沒有把門的了。張木匠指著王三鬥笑嘻嘻地說:“你還說你的……你的狗是個好……好看家狗,我看有的時候也……也……是個敗家狗。”
此話一出,王三鬥頓時一愣“你……你是……什麼意思”。
張木匠唾沫星子直冒磕磕絆絆地把那天夜裏看見“白虎”偷肉吃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後還把王三鬥懷疑是他們倆偷肉吃的事也說了出來,說完了頓時覺得一身地輕鬆。李木匠說:“我說……說的呢,你那天夜……夜裏怎麼尿尿尿了那麼長的時間呢?原……原來是看見狗偷東西吃……吃啦?”
王三鬥一時弄了個臉紅脖子粗的,他的神情還有些將信將疑的,端著酒杯的手僵在了那裏。
張木匠還為了證實自己說的話真實性,又反複的說“真的,我……我說的可真的是真的……”
張木匠的話沒說完,隻覺得身後像有一道利刃一樣直刺他的後背。他猛地一回頭,正看見那條白狗在身後的不遠處用惡狠狠的眼光盯著他,那滿臉的憤怒和殺氣讓張木匠不寒而栗。
那條白狗看見張木匠回頭看它,斜著眼睛瞪了他一眼,撇著不屑的目光扭頭走了。
那白狗的神態令張木匠的酒頓時醒了一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放下了酒杯,推說自己喝多了有點頭疼,“你們倆慢慢的喝,我得往回走了,就著這大飆月亮地也好趕路。”說著他起身先回了屋。
張木匠此時多了一個心眼兒。回屋裏取了件衣服,在穿衣服的時候,順手把一把鋒利的斧子掖在了自己的後腰上。
張木匠匆匆忙忙地出了門,為了能早點到家,他沒走大路,直抄小茅道朝前王秧子走去。
路旁的麥子黃了,微風吹起的陣陣的麥浪像波濤一樣蕩漾著,蟈蟈不停地叫著,晚霞把整個田野映照成了橙紅色。在這盛夏的傍晚,人們都在找地方納涼,大路上一個人也沒有,這小路上更顯得沉寂幽靜。
張木匠歸家心切,沒有心思欣賞這些美景。離家一個星期了,不知妻子現在怎麼樣了。他知道妻子的身邊有嶽父和嶽母照看著,比他在家照顧得還周到,但他就是心裏特別惦記著妻子,更惦記著那即將出生的孩子。所以他急匆匆地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回走。
可是他走著走著就覺得不對勁了,總是覺得有一種恐懼的預感,他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剛拐過了一個小彎,他就頓感頭皮發奓,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充斥著心頭。他回頭看了看,沒發現什麼東西。他慢慢地往前走,不遠處突然閃出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張木匠定睛看去,隻見“白虎”穩穩當當地坐在了路中間攔住了他的去路。
那“白虎”瞪著凶惡的眼睛虎視眈眈地望著他,他不由得倒退了幾步。這時他嚇得渾身冷汗,酒是完全地醒了。他立刻從後腰把斧子抽了出來。
那狗蹲在那裏沒動,張木匠也沒敢動。四隻眼睛一眨不眨地對視著,雙方在互相地打心理戰。張木匠知道,這個時候決不能回頭跑,他要是先跑,那就小命沒有了。但他也不敢先動,他還不知道這條狗的實力,也不知道這條狗究竟會對他怎麼樣,是隻嚇唬嚇唬教訓教訓他,還是要他的命。張木匠攥斧頭的手心都出汗了,可他絲毫不敢鬆懈。
那白狗蹲在那裏,它也在揣摩張木匠的心理。它特別地痛恨這個木匠,是他不講義氣,壞了它的好事,在主人麵前說它的壞話。它今天非要置張木匠於死地不可。
雙方在僵持著。
漸漸地白狗有些耐不住了,它由蹲著慢慢地開始起身。張木匠全神貫注地盯著那白狗。隻見它慢慢的站了起來,身體開始往後坐,張木匠知道,它這是衝擊發力前的姿式。隻見那白狗往後一頓,猛地向前一個騰越低吼一聲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張木匠急忙往側麵一閃,人雖躲開了,可是胸前的衣服卻被那狗的利爪給撕開了一條口子。頓時胸前火辣辣地疼,有鮮血流了出來,刹那間就把胸前的衣服染紅了。張木匠這才明白,這條狗不是為了教訓他,而是想要了他的命。
張木匠聚集全力準備應戰。
那白狗見一撲沒中,轉過身來又衝了上來,這次它的大嘴對準了張木匠的喉嚨。張木匠也舉著斧子迎了上去。張木匠在躲閃著狗的嘴和利爪。那狗也在躲閃著張木匠的利斧,雙方騰挪劈閃,使出了渾身的解數。張木匠絲毫不敢懈怠也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和狗進行搏鬥,他知道,他不使出全身的力氣,他是打不贏這條狗的,說不定今天小命就撂在這兒了。
那狗也明白,木匠的斧子也不是好碰的,它每次的撲咬都小心地躲開那鋒利的斧子。所以,幾個回合下來,雙方都沒占著便宜,但也各有損傷。
那白狗見幾撲不中,也暴躁起來,連續地跳越和猛撲,在撕打中,那狗的前腿被張木匠的斧子掃中,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把它胸前的毛也弄得血糊糊的一片。這更加激怒了白狗的野性和狂躁,它幾近瘋狂地吼叫著,一次次地向張木匠直衝猛咬。張木匠揮舞著的斧子也一下比一下地緊。
那狗凶猛淩厲,它向前猛撲的時候,不等落地就能在空中轉身,反過來襲擊張木匠的後背。幾次在後背偷襲成功,張木匠的後背和屁股被那狗咬傷抓傷了好幾處。張木匠越打越處於被動,手裏的斧子也覺得越來越沉。
在白狗又一次撲過來的時候,張木匠照著狗頭就是一斧,那狗也甚是機靈,把頭一偏斧子沒有劈著狗頭。就在人與狗擦身閃過的時候,張木匠沒有讓斧子走到盡頭,而是順勢把斧子拉回來,回手斧走偏鋒,朝狗的屁股橫掃了一斧子,隻聽“喀嚓”一聲,狗的尾巴貼根被一斧子砍了下來,那狗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那叫聲在這暮色的田野裏低沉而慘痛更顯得瘮人。
戰鬥進行了半個多小時,雙方各有傷殘,如果此時白狗要是選擇罷戰的話是最好的結果,可是這條白狗在遭受到沉重的打擊後徹底地瘋狂了。它不把張木匠咬死誓不罷休。
戰鬥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的程度,雙方的身上都是血肉模糊,泥土沾身。雙方都在喘息著忍耐著做最後的調整,準備最後的一搏。
那白狗沒有了尾巴,好像失去了尾舵,盡管它的麵目還是猙獰的,嘴裏還在咆哮著,但後腿卻不聽使喚,後腿跟不上前腿的步伐,身體搖搖晃晃的。
那狗和張木匠又對視了一會,身子向後一坐,用盡全身力氣,一個騰越又衝了過來。
張木匠也聚中全力,雙手握著斧頭照準狗頭奮力一擊。
那狗本身的重量就有一百來斤,再加上向前撲的衝擊的力量,一下子就把張木匠撲倒在地。狗的兩隻前爪,抓著張木匠的兩個肩膀,張開了血盆大口,就向張木匠的喉嚨咬去,就在那狗嘴馬上要接近張木匠的脖子的時候,張木匠也使出全身的力氣,把那斧子劈在了那白狗的腦門上。隻聽見一聲慘叫,那白狗倒在了張木匠的身上。鮮血流濺了張木匠一身一臉。張木匠倒在白狗的身下,渾身動彈不得。
又過了有半袋煙的功夫,張木匠才有了點力氣,把白狗的屍體從身上輕輕地推開,慢慢地爬了起來。
張木匠又狠狠地踢了白狗的屍體兩腳,把斧子從白狗的腦袋上拔了下來,頓時那白狗的腦門上一道殷紅的血流了出來。他抖了抖身上的塵土,整理了一下衣服,拎著斧子借著月色,一瘸一拐地踉踉蹌蹌地往家走去。
本來還有不到一裏的路程,可是張木匠卻走了四十多分鍾。待張木匠到了自家的院子的時候,屋裏傳來了嬰兒的一陣響亮的啼哭。正好接生婆出來倒水,看見了張木匠,大喜過望地笑著告訴他,媳婦給他生了個又白又胖的大胖小子。張木匠顧不得身上的傷痛,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屋裏,老嶽母把初生的嬰兒抱給他。
張木匠張開帶血的大手把孩子接了過來,隻見這孩子白白的甚是惹人喜愛,可是在孩子的腦門上卻有一道輕輕的紅色的印記。張木匠的眼前立刻閃現出那白狗被劈開的腦門,心裏暗暗地吃驚。老嶽母笑著告訴他,孩子的名字老嶽父也給起好了,因為今年是狗年,孩子又長得虎頭虎腦的,所以給孩子起的名字叫“狗蛋”。張木匠聽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連著幾天,張木匠都渾身疼痛,躺在炕上起不來。他托人給王三鬥帶過話去,因身體不適,不能前去幹活了。王三鬥也叫來人告訴他,那點活已由李木匠幹完了,叫他前去把工錢結算一下。
過了半個多月,張木匠恢複了元氣,他又開始走街串巷地幹活了,但他始終也沒有去後王秧子領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