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了十月底,一年之中,天空在這段時間裏最為寥廓高遠。
沈淮一在樓梯道中等著蘇澤錦。
這是精神病院的樓道口中。在上次回來之後,陳簡的狀態所有人都能看清楚,陳簡的父母也不需要再考慮其他什麼,隻去找了相關機構證明陳簡的精神問題,在經過法院宣判之後,陳簡就被送進了本市精神病院。
這其實有些出乎沈淮一的預料。
並不是陳簡的精神狀態。如果陳簡的精神狀態出乎沈淮一的預料,沈淮一在蘇澤錦去見陳簡的時候,就不可能告訴蘇澤錦‘不要原諒陳簡’。
真正出乎沈淮一預料的,是蘇澤錦的原諒。
正如這個原諒直接摧毀陳簡構建的‘正確世界’,讓他受不了打擊當場瘋癲;沈淮一一開始也根本沒有想過,蘇澤錦會原諒陳簡。
蘇澤錦不應該原諒陳簡的。
哪怕蘇澤錦原諒殺死了自己媽媽的蔣軍國,他也不應該原諒陳簡。
這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是這樣,發生在別人身上的哪怕再慘烈的事情,對於自己而言,會義憤填膺,卻不會產生切膚之痛。
所以原諒與寬恕變得輕易。
但如果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哪怕再小的事情,也會被放大無數倍,再被記憶元牢牢記住,反複長久地刺激著理智和情感。
這個時候,原諒絕非上下嘴唇相碰一下。
蘇澤錦怎麼可能原諒陳簡呢?
蔣軍國僅僅隻是頭腦混亂地出了一次軌,世界上99%的男人和50%的女人能夠原諒的事情,就顛覆了蘇夏熙的驕傲世界,使一個驕陽一樣的女人變成了魔鬼。
而對蔣軍國來說,蘇夏熙僅僅精神混亂,隻不過始終監視,他就陷入了無法掙脫的泥淖,最後更做出了一輩子都試圖掩蓋和逃避的事情。
而對蘇澤錦而言呢?
不是出軌、不是監視、不是這種不痛不癢的小事。
他隻差一點,就真正死了,墳頭上都該長草了。
陳簡主動地、精心策劃殺死他,目的僅僅是為了完美殺死另一個人而做的一個實驗。
他們沒有感情上的糾葛,沒有利益上的衝突。
陳簡在除此之外的任何時候,都確實地、真正地、依然將蘇澤錦當作自己的好朋友、好兄弟。
世界在這一刻,是不是也變得荒誕與虛假了?
而陳簡絕沒有後悔與愧疚。
因為他是正確並正義的。
蘇澤錦要怎麼原諒對方呢?
陳簡從頭到尾,都沒有給蘇澤錦任何原諒的理由與台階。
陳簡的思維、邏輯,或許很早就從內部毀壞了,但是在他構建好的世界真正被蘇澤錦的原諒摧毀之前,他是一個非常堅定的人。這樣堅定的人不需要任何理解與諒解,理解與諒解才是殺死他的武器。
所以他從頭到尾,都不可能給蘇澤錦這樣的暗示。
可是蘇澤錦原諒他了。
真正的原諒。
不痛苦,不困擾,不再耿耿於懷,也不希求以此獲取什麼。
他將所有的事情都放下了。
他在所有事情結束之後,再一次來到陳簡的家裏,看望對方。
為什麼呢?
沈淮一靠著牆想。
從大學結束開始、從更早開始、從他剛剛接觸心理學開始。
他的周圍、他的未來,都是一片清楚。
沒有任何迷霧能不在最終被他撥開。
但他第一次碰見這樣的情況。
他第一次碰見,一開始掌握得完完全全的人,掌握得完完全全的事,在最後,被他眼看著,一點一點攏上薄霧,一點一點滑出掌心。
然後這片迷霧忽而就變大變廣,幾乎籠罩住他身周的所有範圍。
他清楚自己陷入了什麼狀態。
他在這個時候,反而被掌控了。
而這個掌控甚至不出於對方的主觀意願。
沒有什麼。
沈淮一很冷靜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