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蘇澤錦還有相處很長的時間,這種狀態可以慢慢調整,並不著急。
蘇澤錦呆在陳簡的房間之外。
他進來的時間其實不長,旁邊還站著兩位很熟悉的夫婦,很多年以來,他都一直叫對方伯伯伯母……但現在,他們對彼此都有些說不出話來。
最後蘇澤錦說:“小簡現在還好嗎?”
“還行。”陳父客氣地說,陳母則隻掛著一點勉強而疲憊笑臉,沒有說話。
“伯父,伯母,你們……”蘇澤錦說。
但陳母突然一拉陳父的衣服,匆匆對蘇澤錦說一句“我們先走了”,就要轉身離開。
“慢走。”蘇澤錦平靜說,接著他補完了自己剛才沒說出來的話,“你們注意身體。”
要跟著離開的陳父停頓了一會,他先對蘇澤錦說了一聲“謝謝”,跟著也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有點艱難地說,“……還有,小澤,按道理來說,我們不應該拒絕你的任何要求。但是你知道,陳簡他現在腦袋已經不正常了。你下次,還是……盡量不要再過來了。”
幾步之外的陳母發出一聲嗚咽,跟著她不再等自己的丈夫,急匆匆單獨走了。
蘇澤錦特意將自己的視線避開對方,他看著陳父,語調很平靜:“沒什麼,我隔著門看一眼,不會讓陳簡發現我的。”
陳父沒有話說了。
正如他剛才所說的,他們不應該拒絕蘇澤錦的任何要求。
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受害者不追究還幫助加害者的事情。
他最後跟著自己的夫人一起離開了。
蘇澤錦一個人站在外頭看著房間裏的陳簡。
從他所在的角度往裏看,陳簡正在屋子的正中央擺弄著一盒老舊稀少的積木。
陳簡大概是高興而愉快的。
就算那些積木已經沒有剩下多少,還一個個顯得髒汙又缺了邊角,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擺弄著它們,他竭力挑出其中相同的積木,它們大小相等,距離相等,任何積木的堆積與疊加也都分外的嚴絲合縫。
正確的、正義的、合理的……
蘇澤錦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裏。
他走到外頭,和一直等著的沈淮一彙合,然後坐上沈淮一的車子。
轎車行駛的過程中,沈淮一仿佛不經意地說:“先去家裏?”他特意省掉了‘我’這個字。
“嗯。”蘇澤錦應了一聲,他的目光直視前方,無數景物在他的視網膜上無聲滑過。
“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他對沈淮一說。
“什麼?”
“陳簡為什麼會發瘋。”蘇澤錦說,“我從頭到尾都不明白他是怎麼思考的。”
沈淮一看著前方:
“因為你顛覆了他整個人生。”
“什麼?”
“你再想想你認識的陳簡?”沈淮一說,“他是正確的、正義的、他在大多數時候都有高於一般人的道德,這些都沒有錯……而在他的世界中,實驗的序列高於道德的序列,所以實驗中殺人就僅僅是實驗。”
“嗯。”
“先來說陳簡的正義和正確。”
“他的正義和正確都很荒誕。但他認為實驗正確、認為殺人無罪、認為自己不必被法律所審判,他就從頭到尾這麼堅定而堅持。甚至他幾乎完全成功了。除了在你身上。”
“如果你死了,實驗當然是正確的。但你沒有死,這就代表實驗出現了錯誤。”沈淮一緩緩說,“然後陳簡就刪除了自己這一段失敗實驗的記憶。從這一點上能很容易地看出,在他構建的世界裏,錯誤是不被允許的。他隻能是正確的。這件事其實證明了他構建的世界中的縫隙。”
“因為一旦他高於道德的實驗發生了錯誤,這個錯誤就從實驗序列跳到了道德序列。在實驗的時候,殺人是正確的,因為本質是實驗;而當這個殺人落到了道德層麵上,殺人就回歸於殺人的本質。”
“而這和陳簡的道德觀不相容。他必須還是正義的。”
“所以當你發現了一切,當正義和正確相碰撞,當刪除已經避免不了之後的事情的時候,他得出了另外一個結論,就是由你來糾正這個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