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瘦,纖細,眉眼低垂,一襲素淡的碎花棉布裙,露出白皙秀美的腳踝,站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楚楚可憐,好似一個誤入人間的天使。他看著她,仿佛感覺自己就如中世紀的騎士,出生入死,隻為帶這個女孩脫離險境。是的,他要帶她走。
他在胡思亂想時,身邊的女友,嘟著嘴,很不高興地,搖了搖他的胳膊。韓劇還沒有講完,纏纏綿綿的情節,恩恩怨怨的男女,繼續向他的耳朵裏灌輸。他忽然覺得無比厭煩,推了女友一把,打斷了她的絮叨。女友莫名其妙,含冤帶屈,哭哭啼啼地跑了。他站在那裏,紋絲不動,隻不屑地哼了一聲。喜歡他的女孩多著昵,他才懶得在乎。
但幾分鍾後,他甩開長腿,大踏步跑起來。因為,城管來了,小販們聞風而動,抱著自家貨物,四散逃離。他的天使,就夾雜在奔跑的人群中。千千萬萬的人都淡化成背景,唯有她與他在奔跑,一前一後,不離不棄。
到了學校大門口,她才停下。氣喘籲籲,濃密的眼睫毛合攏下來,顫巍巍的,像一群受驚的蝴蝶在拍打翅膀。那些小翅膀,一下一下,扇疼了他的心。他將手裏的鞋子物歸原主,那是她匆忙中落下的。一向油嘴滑舌的人,此時此刻,竟不知如何開口了。隻是看著她,看著她,一直看到眼睛酸澀。
他談過好多場戀愛,相處,或者分開,於他來說,都是毫發無傷。但這一次,麵對陌生的女孩,他心疼了,心痛了。
真的愛了,才會感覺疼痛。
二
雖然第一次練攤狼狽不堪,但最終她選擇了堅持。自小,她與開鞋店的母親相依為命,如今母親病了,店鋪關了,她能賴以為生的資本,隻剩下那些庫存的、樣式老舊的鞋子。
當然,她可以像個別女生那樣,用盡心機,找個家世好的男友,從此衣食無憂。事實上,她天生靈秀,一顰一笑,都透著婉約的古典美。一入大學,就不乏憐香惜玉的男生,爭著搶著,要做她的護花使者,她若點頭,定然有人為她的荒寒人生,搭建溫室,遮風擋雨。可是愛,就一個字,她不肯輕易說,亦不肯隨便接納。
許多次,他想勸她收手,想告訴她,她的學費,他願意承擔。但每每話到唇邊,又兀自咽下。他愛她,便不想唐突,隻怕傷著她。
此後,隻要她出現在夜市上,他必然像個保鏢,在周圍遊蕩。收攤後,他護送她回校,心意昭然若揭,卻還要遮遮掩掩,裝模作樣地說,他隻是路過。一天路過,兩天路過,天天都路過。
她並不揭穿他。他守著她,護著她,那樣細致入微,如若他是清白男生,她定然會心動不已。可是,傳聞中,他是富家公子哥,學業荒蕪,遊手好閑,女朋友多得像超市裏的可樂,一打一打地擺著。就為這,她把自己的心動,悄悄扼殺在萌芽中。可是為什麼,看見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孩子,甜膩膩地往他身上貼,她心裏的醋意就會翻江倒海?為什麼他買她的鞋子,隻要是女式的,她就會思來想去寢食不安?
是的,他買她的鞋子。一開始,想全部買下,可是,她不答應。她說,謝謝你,我不需要憐憫。批發不成,隻得零買,隔三岔五地買,她總不能拒絕吧。男式的,他隻買43碼,留給自己穿,那樣的雜牌子,地攤貨,他以前不屑一顧,但因為是她賣的,便感覺無比親切起來。而女式的鞋碼,大的,小的,隻要她有的,他都買過。她問,送女朋友啊?他紅了臉,點點頭,很尷尬的樣子。他著實尷尬,若說買了堆在床底下,她自然不會賣給他,隻能說送人。可是,鞋子能送誰,除了女朋友。
果然是情場浪子,鞋碼大大小小,自是送了不同的女孩。她看著他,隻是笑。笑著,笑著,眼圈就紅了。他慌了,連聲問她怎麼了,她答,風太大,吹得眼睛疼。
三
六月,畢業生們聚聚散散,醉酒是常事。他原本海量,可那個周末,他念著她,隻兩杯,便蒙了眼睛。當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搖搖晃晃,來到女生宿舍樓下,借著酒勁,想要大聲喊她的名字,說他喜歡她。
十天後,他就要踏上北上的火車,若是繼續藏掖,這一生,可能都沒有表白的機會了。無論如何,都要告訴她,她不接受,他心甘情願退場;她接受,他拋掉一切也要陪著她。
可是,終究沒有喊出口。因為,她正在拐角處,跟一個男生說話,兩個人靠得很近,樣子很親密。大抵是過於激動,她站立不穩,被那男生拉了一把,也沒有掙紮,靠在人家肩上,嚶嚶地哭了。刹那過後,兩個人就一前一後,從他身邊跑過去。她竟然看都不看他一眼。那一刻,他的酒,一下子醒了。怪不得她對他,一直客氣而疏離,原來早已心有所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