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去世後,母親的身體也一落千丈,很快消瘦下來,咳嗽不止。
一晃三年過去,母親把林子賣了1萬元,她馬上用這錢買磚將她與哥合住的房子翻修了一遍。起初,哥哥堅決不同意,說這錢是爸留下來給弟弟的。母親就瞪著眼睛說:“我還沒死呢,這錢怎麼用我說了算!”
妻聞訊後,馬上把一腔怨氣全撒向我:“沒見過這樣的媽,心眼長在肋巴骨上了,連老爸留給咱們的也要變相給老大,真懷疑你到底是不是你媽生的!”麵對盛怒的妻子,我隻有沉默。
房子剛修好,母親就查出了肺癌,且是晚期。
那天晚上,母親知道自己不行了,特意請人把我叫到身邊,拉著我的手,看了我半晌,眼角就淌下淚來。我說:“媽,您有啥話就說,我會聽的。”媽點點頭,說:“娃呀,你哥苦啊,以後,你一定要多照應他!”
我心裏真有點不是滋味,但還是對母親說:“您放心,隻要我鍋裏有。哥碗裏就有。”母親這才舒了口氣,然後,又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她沉默著,也不看我,好一陣才說:“娃,別怨娘偏心,你哥苦啊。”我沒說話,母親用力握了握我的手,一鬆,人就去了。
按老家規矩,老人過世,兒孫們要拿一床老人們用過的被子,取“輩輩相傳”之意。嫂子要我們也拿一床,可妻子執意不要,說生前就沒得過老人的好處,死後更不用了。我知妻子的心裏有疙瘩,也沒強求,隻拿回父親生前留下的幾本書,權作個紀念吧。
母親去世一個月後,我因工作上遇到一個古體字,想查查父親留下的《康熙字典》,沒想到從裏麵翻出一封信,那紙早已泛黃,脆脆的。一看內容,我不由愣了——原來,我哥竟是爹當年與一位北京女知青的孩子,女知青返城時,拋下爹和哥哥,並說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要爹重新給哥找個媽。
此時此刻。往事一幕幕重現眼前,我終於明白了為何父親從來不帶哥哥回老家,因為老家人都知道哥的親娘在北京呀!母親一生對哥哥如此偏愛,原來是因為他沒有親娘,而且又是殘疾!所以,母親才寧願將愛多點給這個非親生骨肉啊。可惜,母親走後,我才讀懂她老人家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好後悔錯怪母親這麼多年!
大哥
江航/文
這年中秋夜,我在上海,像往常一樣,準備往北方小城的家中,給母親打電話問候中秋。母親卻先打來了。簡單問候後,母親的話語忽然低沉下來,對我說,你大哥要離婚。
母親的聲音低如耳語,我在電話這頭卻聽得心內巨震。問及原由,母親輕歎一聲,開始慢慢細數起那些過去我從不知道的往事。
電話那頭,母親用了一個小時,打開她已經蒼老的回憶。她有些內疚,有一些不知所措。我幾乎是一語不發,靜靜地聽母親說。
我從來不知道,在我大哥的生命中,曾經有一段如此多情的記憶。
之前,我一直以為,大哥和大嫂的感情是沉默中帶著甜蜜。母親的電話徹底粉碎了我的這種感受。我忽然發現,原來我從沒有真正地了解過我大哥。
這種感受,令我和母親一樣,覺得很內疚,覺得自己對大哥的關心實在是太少。
論及年齡,我比大哥小17歲。所以從小,大哥在我眼中的角色,便是長兄如父。父親去世得早,家裏孩子多,我排行老麼,除了大哥,上麵還有三個兄姐。家裏的孩子中,隻有大哥沒有讀過大學,但他的學習成績確實是非常優秀的。可為了讓我們可以繼續念書,大哥在1978年高中畢業後,就開始工作了。
以前,我一直以為是母親的安排,後來才知道,是大哥執意要這樣做,放棄可以高考的機會,隻是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我母親沒有工作,多年來都是做一些小本生意養活我們幾個兄弟姐妹。
我母親每次在電話裏,倒是常常提醒我們,要記得對大哥抱有一顆感恩的心。然而,我也隻是在逢年過節,給大哥一家打個電話而已。
也許,因為年齡上有太大的差距,所以從小我也習慣和大哥保持著一種固定的沉默,在家裏,話不是特別地多。當然,我如果願意和他說什麼事,他是很樂意聽的。
在我的記憶中,幾乎從來沒有聽過他講自己的事情。就是有一年例外,那年,我已讀小學三年級,很喜歡美術。班裏同學畫畫都是用蠟筆,有的是用彩色鉛筆。隻有一個同學用的是水彩筆,畫出的色彩是最棒的。很令人羨慕。有一天,我就背著我母親,去央求我大哥,希望他可以給我買一套12色的水彩筆。
在那個年代,工人們的工資一個月也就是幾十塊錢。而一套12色的水彩筆,在當時需要花8塊多才可以買到。
我大哥當時並沒有答應我,也沒有立刻就拒絕我。我記得,那天是黃昏,我剛放學,他下班也沒有多久。我說了之後,他沒有吭聲。隻是讓我跟他來,他說要給我看一樣東西。
那天,大哥在他房間裏的一張寫字台最底下的抽屜裏拿出一個本子。他淡淡地笑著,把本子遞給我看。我就接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