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我的母親獨一無二(3 / 3)

“我光榮,可愛的兒子,”母親這樣寫道,“我們懷著無比愛慕和感激的心情,在報紙上讀到了你的英雄事跡。在科隆、漢堡、不來梅的上空,你展開的雙翅將使敵人喪魂落魄。”

我的母親獨一無二我一下子就猜到她心裏在想什麼——每當英國皇家空軍襲擊一個目標的時候,我一定在參戰。她能從每一次的炮火轟鳴中聽出我的聲音。每次交戰我都被派去,因為我的出現會使敵人心驚膽戰,不戰自潰。每次英國戰鬥機打下一架德國飛機,她都很自然地把這份功勞歸於我。布筏市場周圍的小巷中傳頌著我的功績。畢竟她了解我,知道我得過一九三二年耐斯市乒乓球冠軍。

她的來信越來越簡短了,淨是用鉛筆匆忙寫出的。有時,一次來四五封信。她說她的身體很好,還在定時打胰島素。

“我的光榮的兒子,我為你感到自豪……法蘭西萬歲!”信中從未流露出絲毫憂慮不安的痕跡,但是最近的幾封信流露出一種新的悲傷的調子,“親愛的孩子,我請求你不要過多地掛念我,不要為我而變得膽怯。要勇敢。記住,你不再需要我了,你現在是一個堂堂的男子漢了,你能夠獨立生活了。早點結婚。不要過多地懷念我。我身體很好,老羅沙夫醫生對我很滿意。他讓我向你問好。要堅強。我請求你,勇敢點。你的母親。”

我的心情很沉重,感到有點不對勁,可是信中沒有說出了什麼事。我真正關心的隻有一件事:她還活在世上,我還能見到她。我要與時間競爭,早日把榮譽帶到她的身邊,這個願望在我心中一天比一天更強烈。

同盟軍在歐洲大陸登陸時,我從家鄉寄來的信中感到一種快樂安寧的情緒,似乎母親已經知道勝利即將來臨。信中流露出一種特別的溫情,還時常夾雜著一些我不能理解的歉意。

“我親愛的兒子,我們已經分離了這麼多年了,我希望你已經習慣了身邊沒有我這個老母親的生活。話說回來,我畢竟不能永遠活在世上。記住,我對你從未有過絲毫的懷疑。我希望你回家明白這一切之後,能原諒我。我不得不這樣做。”

她做了什麼事需要我的寬恕?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

巴黎快解放了,我準備坐飛機在法國南部跳傘,去執行一項與秘密抵抗組織聯絡的任務。我一路匆匆忙忙,急躁得渾身熱血沸騰。除了想早點回到母親身邊,其他我什麼都不想了。

現在我要回家了,胸前佩著醒目的綠黑兩色的解放十字綬帶,上麵掛著戰爭十字勳章和五六枚我終生難忘的勳章,我的黑色戰服的肩上還佩戴著軍官肩章,帽子斜向一邊戴著。由於我麵部麻痹,臉上露出一種異常的剛毅。我寫了一我的母親獨一無二部小說,挎包裏裝著法文和英文版本。

這時候,我深深陶醉在希望、青春和確信中。

對我來說,再往下繼續我的回憶是異常痛苦的。因此,我要盡快結束它。到達旅館時,我發現沒有一個人問候我,跟我打招呼。我詢問的那些人說他們隱隱約約記得幾年前有一個古怪的俄國老太太管理這個旅館。但是他們從來沒有見到過她。原來,我母親在三年零六個月前就已經離開人間了。但是她知道我需要她,需要她給我勇氣,因此在她死前的幾天中,她寫了近二百五十封信,把這些信交給她在瑞士的朋友,請這個朋友定時寄給我。當我們在聖·安東尼門診所最後一次見麵時,我看到她眼中閃著天真狡黠的目光。毫無疑問,這些信就是她當時算計的新花樣。

就這樣,在母親死後的三年半的時間裏,我一直從她身上汲取著力量和勇氣——使我能夠繼續戰鬥到勝利那一天所需要的力量和勇氣。

羅曼·加裏,法國作家。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兩次獲得法國龔古爾文學獎的作家。曾任法國駐美洛杉磯總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