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索瑪花兒為什麼這樣紅(1)(1 / 3)

張嚴平 田剛

眼前這位苗族漢子矮小、蒼老,40歲的人看過去有50開外,與人說話時,憨厚的眼神會變得遊離而緊張,一副無助的樣子,隻是當他與那匹馱著郵包的棗紅馬交流時,便透出一種會心的安寧。

整整一天,我們一直跟著他在大山中被騾馬踩出的一趟腳窩窩裏艱難地走著,險峻處,錯過一個馬蹄之外就是萬丈懸崖。

傍晚,就地宿營,在原始森林的一麵山坡上,大家燃起篝火,繞成圈兒跳起了舞。他有些羞澀地被拉進了跳舞的人群,一曲未了,竟跳得如醉如癡。

“我太高興了!我太高興了!”他嘴裏不停地說著,“今晚真像做夢,20年裏,我在這條路上從沒有見過這麼多的人!如果天天有這麼多人,我願走到老死,我願……”

忽然,他用手捂住臉,哭了,淚水從黝黑的手指間淌落下來……這就是那個一個人、一匹馬、一條路,在大山裏默默行走了20年的人嗎?

這就是那個20年中行程26萬公裏——相當於21趟二萬五千裏長征、繞地球赤道6圈的人嗎?

這就是那個為了一個簡單而又崇高的使命,在大山深穀之中窮盡青春年華的人嗎?

我流淚了。

在這個高原的夜晚,我永遠地記住了他——四川省涼山州木裏藏族自治縣馬班郵路鄉郵員王順友。苗族名字:咪桑。

如果說馬班郵路是中國郵政史上的“絕唱”,他就是為這首“絕唱”而生的使者。

王順友的話不多,卻見心見肝。他說,他常常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就是為了走郵路才來到人世上的。

馬班郵路在正式文字中被定義為“用馬馱著郵件按班投索瑪花兒為什麼這樣紅送的郵路”。在21世紀的中國郵政史上,這種原始古老的通郵方式堪稱“絕唱”,而在木裏人的眼裏,這卻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木裏藏族自治縣位於四川省西南部,緊接青藏高原。這裏群山環抱,地廣人稀,平均每平方公裏的地麵上隻有9個半人。全縣29個鄉鎮有28個鄉鎮不通公路、不通電話,以馬馱人送為手段的郵路是當地鄉政府和百姓與外界保持聯係的唯一途徑。全縣除縣城外,15條郵路全部是馬班郵路,而且絕大部分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山。

王順友至今記得,他8歲那年冬天的一個夜晚,做鄉郵員的父親牽著馬尾巴撞開家門,倒在地上。“雪燒傷了我的眼睛。”母親找來草藥煮沸後給父親熏眼。第二天清早,父親說,看到光亮了。他把郵件包往馬背上捆。母親抱著他的腿哭。父親罵她:“你懂什麼!縣裏的文件不按時送到鄉上,全鄉的工作就要受影響。”

11年後,父親老了,他把郵包和馬韁繩交到了19歲的兒子手上,那一刻,王順友覺得自己長大了。他開始沿著父親走過的郵路起程,負責木裏縣至白碉鄉、三桷亞鄉、倮波鄉、卡拉鄉的馬班鄉郵投遞,郵路往返584公裏。

年輕的鄉郵員第一次感受到了馬班郵路的遙遠和艱辛。

他每走一個班要14天,一個月要走兩班,一年365天,他有330天走在郵路上。他先要翻越海拔5000米、一年中有6個月冰雪覆蓋的察爾瓦山,接著又要走進海拔1000米、氣溫高達40攝氏度的雅礱江河穀,中途還要穿越大大小小的原始森林和山峰溝梁。他這樣描述自己的生活:冬天一身雪,夏天一身泥,餓了吞幾口糌粑麵,渴了喝幾口山泉水或啃幾口冰塊,晚上蜷縮在山洞裏、大樹下或草叢中與馬相伴而眠,如果趕上下雨,就得裹著雨衣在雨水中躺一夜。另外,他還要隨時準備迎接各種突來的自然災害。

有一次,他走到一個叫白楊坪的地方,下起了暴雨,路被衝毀了,馬一腳踩滑跌向懸崖間,他想伸手去拉,也掉了下去,幸虧雙雙被一棵大樹擋住。他摔得頭破血流,眼睛和半邊臉腫得沒了形。當時他真想大哭一場,盼望著有個人來幫一下多好啊!可是除了馬、郵件,什麼都沒有。

這些艱辛在王順友看來還不是最苦的,最苦的是心頭的孤獨。郵路上,有時幾天都看不到一個人影,特別是到了晚上,大山裏靜得可怕,伸手不見五指,他能感覺到的隻有風聲、水聲和不時的狼嚎聲。家中操勞的妻子、年邁的父母、幼小的兒女……此刻就會像走馬燈一樣在他的腦子裏轉,淚水落下一行,又落下一行。於是他便喝酒,讓自己的神經因麻木而昏睡過去,因為明天還要趕路。

如果僅僅是為了一個飯碗,王順友在這條馬班郵路上或許早就堅持不住了。讓他最終堅持下來的,是這條郵路傳達索瑪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給他的一種神聖。

“每次我把報紙和郵件交給鄉親們,他們那種高興勁就像過年。他們經常熱情地留我住宿,留我吃飯,把我當成共產黨的大幹部。這時,我心裏真有一種特別幸福的感覺,覺得自己是一個少不得的人!”這是王順友最初感受到的鄉郵員工作的價值。

白碉鄉鄉長王德榮曾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你的工作雖然不是驚天動地,但白碉鄉離不開你。因為你是我們鄉唯一對外的聯絡員,是黨和政府的代表。藏民們有一個月看不見你來,他們就會說,‘黨和政府不管我們了。’你來了,他們就覺得黨和政府一直在關心著他們!”這話讓王順友心裏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