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門口熙熙攘攘的站滿了人，沒有一聲議論，安靜，安靜的能聽見屋外每一個人內心的躁動！
所有的人都顛著腳，朝著房內，望眼欲穿！同時，強力的克製著自己的情緒，克製著自己的雙腳，生怕，一時激動，衝了進去，擾了天下第一聖手的心緒！
白發皓首的老者盯著床榻之上百草決明的軀體！體無完膚！密密麻麻的蛇芯、密密麻麻的蠍刺！老者臉上神情憤怒！
“老爺爺，怎麼樣”！
老者右手搭脈，神情愕然！聽見有人問他怎麼樣，義憤填膺的睜開眼睛，瞪得像燈籠一樣，盯著守在一邊的百草回甘和百草羽歸！嚇得兩人朝後趔趄，瞬間蔫了一半！
“怎麼樣，什麼怎麼樣”！老者爬上床榻，一會兒趴在百草決明的身體之上，附耳傾聽，一會兒翻轉著百草決明的身體，左顧右看！半晌，失魂落魄的咆哮道：“眼睛長到屁眼上了！瞎子都能看出來，你倆看不出來？還問我怎麼樣”！
兩人一聽責罵，更加垂頭喪氣！片刻，百草羽歸抬起頭，徐徐道：“老爺爺天下第一聖手，百草穀第一至尊，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
“少他媽給我帶高帽子！天下第一聖手！放屁！醫生隻救活人，不救......不救死人”！百草妙手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雙眼怔怔！他無心責罵兩個後生，他們又何罪之有。隻是，自己心中有火，不發出來，憋得難受，必死還難受！他恨自己，恨自己關鍵時刻無能為力！多好的孩子，多好啊！他喜歡這孩子，看著這孩子長大。這孩子木訥內向，不苟言笑，然而心地純良，認真自強！雖然百草穀鄉民對百草決明心中膈應，遠離他像遠離毒一樣！可是，他明白，這孩子精研毒藥的初衷完全是因為守護，絕非破壞！這一點，對一個百十歲來閱人無數的老人來說，他看的十分通透明白！他早早就揚言，如果有一天，百草穀有災難，能偶舍人為人，無私奉獻，衝在最前麵的，一定是百草決明！現在果然應驗了！如今，他恨自己這樣的預測，他多希望這樣的話永遠不要應驗......
想著想著，癱坐在地上的百草妙手兩眼失神，蜷縮了起來！
“老爺爺，至少，向我們說說情況吧”！
老人慢悠悠的抬起頭，雙眼之中充滿了求助！這是第一次，藥族第一聖手百草妙手對待病人素手無策，這也是第一次，藥族第一聖手百草妙手看人的神情之中充滿了求助！
百草回甘和百草羽歸也對這位百歲高齡的老者可憐無助的神情而心生憐惜！一直以來，老者都是九州醫者的標杆，孜孜不倦，行事果斷！被九州眾人尊為地獄判官！
這一次判官猶豫了......
“老爺爺......”！
“哎......”老者絕望的拍著自己的腿，長長的一口歎息！斬釘截鐵道：“死了，還沒死絕”！
“還沒死絕，還沒死絕”！一張香腸嘴吐字模糊不清，但是，從黢黑腫脹的臉上，還是能夠隱隱的看清百草羽歸懸起的心突然落地，露出欣喜若望的神情！
“孩子，還沒死絕並不是什麼好消息！老夫沒有辦法將他僅存的那一絲氣息重新燃燒起來，換句話說，此時此刻的百草決明生不如死”！
百草羽歸欣喜若望的神情驟然枯萎！
“孩子，你們親如手足！這個時候，幫幫他，拿出壯士斷腕的勇氣，送他一程”！百草妙手輕輕的拍著百草羽歸的肩膀，一雙剛毅的眼神流露出哀傷、遺憾、信任、倚重！“就像戰鬥的場景一樣，拿出最毒的毒藥吧，讓他走的痛快一點”！
天旋地轉，視野模糊，六神無主，失魂落魄！百草羽歸重重的咬著自己說出的每一個字！“戰......鬥......中......一......樣”！這一次，又怎麼能和戰鬥中相比！當時戰鬥中的場景是，大家都必死無疑！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既然必死無疑，那就視死如歸，反正有兄弟相伴，何其壯烈！現在，我活著，百草回甘活著，隻留下百草決明孤零零的一個人死去，又怎麼能說和戰鬥中的場景一樣！拖著顫抖的步伐，留著義氣的眼淚，搖搖晃晃，百草決明努力地邁起步伐，錚錚的朝前走！
百草回甘一把扶住即刻要倒地的百草羽歸，揪住百草羽歸的手中的毒藥，“我來”！
那一包毒藥像是長在百草羽歸的手上一般，無論百草回甘怎樣拽奪，怎樣撕扯，都無法從百草回甘的指縫之中奪出那一包毒藥！
“善始善終，我來”！百草羽歸甩過百草回甘的手，左手撐開百草決明的嘴，右手......此時此刻，百草羽歸感受不到自己的右手！
“動一下，動一下”！百草羽歸緊盯著自己的右手，輕聲的命令著自己的右手，“求求你了，動一下，別讓他受太多的罪了”......
就在這時，百草羽歸的身後飛來一隻蠱蟲，朝著白草決明的動脈，咬噬一口，迅速飛回！百草羽歸和百草回甘回頭一看，正是落月念兒，清淚兩行......
落月小雨小腦袋緊緊的靠著姐姐，一言不發，神情哀傷！
這時，房屋之中衝進兩個人，互相攙扶！正是百草雀舌和三丈紅袍！
“雀舌......”！百草妙手語氣之中充滿疼惜和責備，正要說話。
百草雀舌右手一張，雙目一怒！這是一個族長的威嚴！
百草妙手即刻住口，生氣的別過身去！他知道百草雀舌的脾氣，雖然長其一輩，但是，在大義麵前，百草妙手從來不頂撞百草雀舌！可是一場大戰，百草雀舌救人心切，形式所逼，最終全身經脈盡裂，不易走動呀......可是，這話又不合時宜，現在不能說出口，百草妙手隻能一個人默默地承受著煎熬的苦！
望著百草決明體無完膚，渾身瘡痍！百草雀舌老淚橫流！
右手一伸，百草回甘會意，將一碗酒斟滿，遞給百草雀舌！
“壯哉，百草穀烈士，壯哉，我的孩子”！百草穀穀主百草雀舌顫抖著雙手，神情悲慟的將一杯酒撒於侄子百草決明身前！
顫抖，是因為傷心欲絕，顫抖，也因為方才一戰，心裏耗盡，五髒六腑盡皆開裂！
痛啊！痛！英雄一世的百草穀穀主什麼樣的風風雨雨沒有經曆過，即便生死一線，仍舊昂頭笑看！從來沒有什麼能讓他像現在這樣傷心絕望！
痛啊，痛！身體的痛是一種能夠承受的痛，心痛，一種比痛更痛的痛！
“孩子！伯父老了，腿腳慢了，沒有保護好你！沒想到今天，白發人送黑發人”！要不了多久，我也就撒手人寰，這讓我怎麼向你父親解釋，怎麼解釋”！又一杯酒橫灑在百草決明的遺體之前！
“孩子！伯父一生嘴笨，說不了話！不說了，過不了多久，伯父就會和你團聚，到時，我，你父親，你，咱也三個到了天的那一邊，也要縱橫馳騁，稱霸稱雄！到時，咱們讓陰曹地府的那些小鬼們見識見識，什麼是百草穀的男人”！
“咳......”一口鮮血！站在旁邊生悶氣的百草妙手當即衝過來，將早已經準備好的藥朝著百草雀舌灌服而下！揮手示意，百草回甘即刻帶人將自己的父親抬走！
三丈紅袍望了一眼百草決明，心中稱讚，轉身離去！
“動了”！落月小雨突然尖叫，鬆開姐姐，獨自站立，神色之中激動無比！
百草妙手不可思議，當即上前，一邊搭脈，一邊趴在白草決明的胸前，附耳傾聽！片刻，從愣神之中一個激靈，道：“小姑娘，掐一下我，快快快快”
落月小雨莫名其妙，輕輕的掐一下百草妙手的大腿！
像是品酒一樣，百草妙手靜靜的感受著被掐的感覺，良久，歎息失望道：“沒感覺”！繼而，求爺爺告奶奶道：“重一點，求你了，一定要重一點，求你了”！
不落忍老者的失望，秉著十分負責任的態度，實踐著對‘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的終極哲學理念的活學活用，落月小雨修長如玉一樣的手指輕輕捏住一點肉，當即，望了一眼百草妙手，無聲的，用一種肯定的眼神堅定的告訴百草妙手：“本姑娘定然不負所望”！眼到手到，一個旋轉......
百草妙手放鬆心情，讓自己的心平靜到定格，靜靜的看著落月小雨的手勢，隻見一個旋轉，然後，然後.....隻見百草妙手神情痛苦，老臉通紅，麵目猙獰，嗓子無聲！整整一炷香的時間，疼到發麻的嗓子終於嘶啞出了支離破碎的一個字：“疼”！
百草妙手撩起褲腿，隻見，毛茸茸的大腿之上，被掐的那一塊肉突兀而出，呈堅硬的螺旋狀！
“疼！不是做夢！百草決明有救......閃開，看老夫妙手回春”......
半年之後！
秋風如吻，明月如晝！樓台之上，一張案幾，兩盞淡酒！
“半年，僅僅半年！你就好了”！百草羽歸滿滿的斟上酒，舉起酒杯，先幹為敬道：“謝謝你，救了你自己，也救了我”！
‘謝謝你，救了你自己，也救了我’！百草決明心中默默地叨念著，端起酒杯，就著這句話，一飲而盡！是啊，簡單的一句話，卻有著難以承受的重量！它包含著難以形容的兄弟情深！
自小三個人情同手足，而百草羽歸和百草決明，彼此之間更是知心知意！可是，半年前，那一場大戰，自己差一點命喪黃泉，說實話，其實自己的兩隻腳都已經完全踩近了陰曹地府，幸運呀，竟然莫名其妙的活過來！萬一，自己真的撒手人寰，一了百了，那百草羽歸，親手終結了情同手足的兄弟性命的百草羽歸，將會過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大概，生不如死！想到這裏，百草決明愈加覺得這一句話裏飽含著尋常人難以承受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