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刀光劍影(2)(1 / 2)

父親站起身,朝小石樓望去。小石樓有兩層高,外牆像塗了一層醇美的乳汁,陽光在上麵蕩漾著,便有了西藏民房那種天真無邪的燦爛的笑容。那是我童年生活的情景:搖曳的樹林,童話般的小石樓,裏麵住著父親至愛的小公主……

父親走進屋,寬敞的客廳裏涼涼的,S的照片還放在櫃子上,窗外的陽光在上麵閃爍著,使照片裏的人看上去像遙遠的亡靈。父親望了一眼,對我說:“我住樓下,你把長刀放到我的床頭,晚上我來對付小偷……”

我不禁啞然失笑。在娘熱鄉住了這麼久,雖然和村莊隔著一條河,四周隻有麥田,但還沒有遇到過小偷。所以,康巴血統好鬥的父親恐怕沒有機會來一場深夜的格鬥了;所以,父親的長刀僅僅隻能作為我個人的珍藏了;所以,在我往後漫長的日子裏,還有什麼,比如愛情,需要它等待那個忠誠衛士的到來嗎?

那年,我們和父親一起度過了一個多麼美麗的夏季啊。每天,黑夜在夏雨中曼舞著,四周的山像一艘艘起航的輪船,載著我們酣甜的睡夢。夢裏,我看到父親的寶刀像窗外犀利的閃電,照亮了我的夜晚……

在我成長的歲月中,少有和父母這樣相處的經曆。從小離開家的我,習慣了獨處。記得從部隊轉業,開始在西藏廣播電台當記者的時候,父母曾希望我回家和他們共住。但我執意搬到了電台那間簡陋的宿舍。當我不和父母打招呼就和朋友去草原,或去很遠的地方玩,父親找不到我,就在我宿舍的門口貼了張大紙條,用他瀟灑有力的筆跡寫道:“野丫頭,幾天不回家,跑到哪裏去了?!”

記者工作不坐班隻管交稿子,單位本來不知道我不在拉薩,結果全被父親暴露了……父親那時常來看我。他喜歡坐在我宿舍門口的椅子上,眺望門外那株茂密的白樺樹。一次,父親感慨地說:“我應該搬來和你住,幫你打掃衛生,在這裏讀書……”

父親的願望在那年夏季終於實現了。我把樓下挨著客廳的那間明亮的臥室收拾得很漂亮,把父親的長刀小心地放在他的床旁,又給父親買來了許多他愛吃的小點心和糖果,放了很多他愛看的書籍。父親每天早晨7點就起床到田野裏去散步,有時父親還會去周圍爬山。

從我家到最近的山腳下隻需十分鍾左右。父親通常去南麵的山上。這座大山像鷹展開的臂膀,左臂向西南一直到哲蚌寺後麵著名的“絳平烏孜”神山。山上有五世達賴喇嘛朝聖時留下的多處聖跡,還有清澈的山泉水,從大山的深處奔湧而來。過去,藏醫學院的學生們每年夏季在那裏會采摘到多種藏藥材。在那些陡峭的山崖,旦拉和旺堆他們會找到一種野生植物“酸溜溜”帶回來,我放在白糖裏醃過,父親很喜歡吃。雨季,山裏還長滿了金燦燦的蘑菇,我們的餐桌上便時常飄逸著它鮮美的味道。父親稱讚這道牛肉燒蘑菇為“娘熱鄉的山珍”。

大山向東南方伸出的右臂在我家的前方,緩緩落下。斜坡上,奇石重現,我和父親常在雨後雲霧繚繞時,凝神遠眺,仿佛看到一位戴著雞冠狀僧帽的喇嘛麵朝拉薩河,盤腿而坐,在向斜坡上的許多僧人講經說法。旦拉的朋友丹增平措一家就住在這座山上的半山腰。在山上放牧時,我們可以看到黑犛牛和他跳躍的身影。每到學校放假,我們帶著父親一起去爬山,去丹增平措家裏吃沒有提煉過酥油的犛牛奶做的醇美的酸奶。在他家的旁邊,一條寬闊的溪流在巨大的岩石上像瀑布般落下,旦拉他們光著屁股,像一群小猴子,在瀑布裏穿梭玩耍著。

大山雙臂中間的山窩,被這裏的人們稱為“蒗”,意為回蕩的妙音。傳說人們在這處柔曼的大山的懷抱中,側耳聆聽時,能聽到一種猶如水浪或者遙遠的金剛鈴回蕩的奇妙之音。

山的背後就是拉薩,是拉薩著名的拉魯濕地。

坐落在我家西北方向的山脈,從色拉寺西,向狹長的娘熱溝北裏伸延,在我家背後,像展開的一個巨大的寶傘。太陽每天在寶傘山上灑滿了銀飾,使整座大山閃耀著奇異的光彩。山上,坐落著著名的色拉寺、曲桑寺、帕崩崗、格如寺。

我的尼姑女友就住在曲桑寺裏,從她宿舍的陽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被蔥鬱的青稞環抱著的我的家。

帕崩崗修建在一個巨大的岩石上,沒有地基的寺院像一座碉樓,是西藏古建築的奇跡。每天淩晨5點鍾左右,帕崩崗天葬台桑煙升起,會有很多禿鷲應招飛去。

從我家樓頂上,如果用望遠鏡看,也許能看到一些天葬的細節。當然,我們沒想過要看天葬。沒有這樣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