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矗立在烏審旗小鎮的中心。它的背後是寂靜的鄂爾多斯荒漠。隨風飄來的沙礫,穿過人工種植的上萬畝的沙地柏,從沙漠的深處迢迢而來,落在我房間的窗沿上。我放在門旁的那雙涼鞋上,白天粘染的一些銀色和金色的沙泊,也在閃爍著沙漠的光。這是我們采風團到達內蒙最南端烏審旗的第三天了。在這片陝北長城界外的鄂爾多斯高原上,昨天,我們剛從一些景點回來。此刻,憑窗而眺,我的心,感到意外的涼。我回想著一路上看到的那些密不透風的農作物。我分辨不清哪些是包穀,哪些是高粱。它們擁擠在潮濕的黃河兩岸,我仿佛聽見它們的根須在土地深處吸吮和啃噬的聲音。那聲音和牛羊啃食青草的聲音不同。夏季,西藏的草甸像吐蕃特男人頭上的卷發,短短的,柔軟地貼在濕地或山坡上,當犛牛輕輕扯起結滿草尖的紫灰色草礫,會傳來細密的水珠子碎落般的脆響。這時,漫山綻開著白色或淡紫色的花兒,牧童在蜜蜂嗡嗡的歌聲中酣然入睡了,草兒在雨後太陽的照耀中光芒四射;青草散發出的乳汁般的馨香夾雜著花兒的芬芳在原野上飛翔著……冬季,犛牛伸出它黑色、灰白或花色的長舌舔食一團一團的枯草,羊兒也會勤懇地用它柔軟的嘴唇含拾起每一粒幹草。馬兒們因為不會舔食,胃口又太大,冬季的枯草會在它們的長牙中隨風飄散,所以牧人們從農家為它們買好了青稞稈,帶它們回到牲畜欄裏乖乖地過冬。
留在草地的牲畜,它們一麵覓食,一麵給土地施肥、理發。也以它們的乳汁、皮毛,養育人類,給人們以衣、食、住、行,使遊牧的人,不必挖掘土地,掠奪資源……
但眼前的高粱和穀地是陌生的。在烏審旗,這樣的耕地已占總麵積的三分之一還要多。遠遠的,當農人戴著黃草帽躬腰走進去,我看到他赤裸的脊背被曬得滿是汗水,還有他的那雙沾滿泥水的赤腳,他被土地牽製的勞作的身影,我感到他沒有空閑仰望蒼穹,唱出一支豪邁的歌……
據說這場野蠻的開墾早在清朝道光年間就開始了。內蒙古科爾沁草原,從那以後,沒有停止過開墾……開墾……沙漠在內蒙古草原上肆虐。興安嶺的東北虎不見了,大青山的野羊不見了,阿拉善的水井和泉水幹枯了,祁連山的虎也不見了,黑河水的幹涸導致了沙塵暴襲擊首都北京。而中亞草原上,在赫魯曉夫時代,哈薩克斯坦北部的十億畝肥沃草原被俄羅斯人開墾。整個歐亞大草原從北邊和南邊被瘋狂的人們不斷支解分割……農耕和遊牧之間延續多個世紀的殘酷爭戰,像一場荒誕的文化誤讀,一場人類自釀的咎由自取的悲劇。
穿過茫茫的高粱和穀地,我們采風團來到烏審旗工業開發區。那些關於已探明烏審旗天然氣儲量居中國縣級地區之首的事實,以及儲量三百多億噸的優良煤炭、豐富的將用來將煤液化項目的水資源,天然堿、陶土、泥炭、石英沙等等可觀的礦產資源儲量和開發前景迎麵展來,令我來到烏審旗的其他日子頓時失去了記憶!
遠處,生產百萬噸甲醇用過的水,積成了大麵積的水塘。水麵上有三三兩兩的白鴨子在嬉戲。望著水塘,我想起到烏審旗這些天,還沒有看到一條河。那些河水從雪山深處婉蜒而來,猶如白色的乳汁。秋季被澄水星照耀,又變得湛藍和翠綠。冬天清冽的河麵漂著冰花,仿佛要把人們送往純淨的童話世界……還有老牧人尼瑪馱鹽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高山湖泊,它們在寂靜的天空下恣情漣漪著,沉醉在往昔亙古的時光中……
四
悠遠的蒙古長調漸漸逼近,在察罕蘇力德生態旅遊區和敖包的上空波瀾起伏。這天,在抵達烏審旗多日後,我終於看到了草原——當然,確切地說,應該是看到了一派廣闊的草地。如今,真正的草原據說要從呼和浩特乘機飛到內蒙北部的錫林郭勒和呼倫貝爾才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