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紅玉是在銀蟾初落,天邊露出微明的時候敲開雲姨的房門。
雲姨窸窸窣窣了一陣子,打開房門,半眯著眼,一臉迷蒙。
看到衣衫整齊抱著箱匣的紅玉,她麵色頓了一下,依舊朦朦朧朧,把梁紅玉放進了房間。
雲姨看著迷蒙,但紅玉卻一直認為,雲姨是這樓裏最清醒的一個,永遠都是這樓裏人最後的倚靠和底牌。
雲姨隨手把外袍丟在床上,挑亮了燈籠,才剔著指甲瞅了一眼紅玉,“這一宿,真想清楚了?”她見梁紅玉一直斂首立著,不落座,“你要不想跟他走,我這裏總歸是能想辦法的。”
誰都沒有料到,紅玉被童貫指給了韓世忠。
大宴上,紅玉和韓世忠一前一後離席後,一心為韓世忠說話的統製官王淵重提話題,非要給被奪了功的韓世忠討個賞賜。三言兩語糾纏間,恰逢梁紅玉回席,童貫無奈間便把紅玉賞給了韓世忠。
童貫如今權勢滔天,一句話是萬人附和,雲姨一手把梁紅玉*出來,心裏十萬個不願意,但在席上也不敢露出牽強之意,如今卻能說出想辦法的話,那雲姨必定是有把握留下梁紅玉的。
“不用了,雲姨,我跟他走。”
猛然聽到梁紅玉回答,雲姨愣了,剔著指甲的手頓住。
梁紅玉心裏歎息,重複,“勞雲姨煩心了,我跟他走,去汴京。”
雲姨終於明白了,心裏氣得慌,斜倚著床,風情萬種,眼睛都沒抬一下,“你跟著那個小兵有什麼好?叫什麼,韓世忠?你沒聽他說啊,他家還養著個大的,夠你受的。”沒有任何意外,雲姨一句話戳到點子上。
韓世忠得了受賞的消息,第一刻便在席上表明已娶妻,奈何場麵敏感,再推拒下去,恐不得善終。
“雲姨,我跟韓大人說好了,我就是去做個婢子罷了。”紅玉把自己帶來的箱匣往桌麵上輕輕一擱,推到雲姨麵前,“這是我這些日子在雲樓的積攢,雲姨你清點好便收下吧。”
紅玉隱約能夠察覺,雲姨也是正經人家出身,亂世入了娼籍,因為不願意嫁出去從妾,守著一份自驕,硬生生的熬到了現在。這樣的身世,難免對同樣遭遇的紅玉多了份憐惜,也就一直似有似無的照顧了大半年。
“喲,他一個小小的承節郎,你便叫他大人,也不怕閃了舌頭!”雲姨半直了身子,手指輕點麵前的箱子,“說出去莫叫人笑話,京口一代名姝,竟然自掏腰包求去,就為了給一個承節郎做奴做婢!”
梁紅玉明白雲姨的不痛快,她笑了笑,溫溫柔柔,說話卻清晰,“雲姨,不必擔憂,萬事我省得,我答應過我阿爹的,我要找的錚錚漢子,還要等。”
不說還好,一說,雲姨倏然翻身離床,“就你還惦記這你那漢子,人影子都沒見一個,也不嫌害臊!”她原本媚著的嗓子一下子尖銳起來,“呸!我擔憂你!你本事大得要捅破天了,輪得到我擔憂,我該求神告佛的擔心我自己才是!”
話都說到這了,雲姨氣得不行,“梁紅玉,你省得什麼?我看你夠糊塗的!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妄想著在昨晚的大宴上,刺殺童宣撫!你想過我沒有,他童貫甭管人死沒死,事情敗露了,你怎麼辦?我怎麼辦?整個雲樓那麼多小姐廝兒怎麼辦?!”
“是紅玉考慮不周。”梁紅玉斂了笑,她算計了很久,一心急切,唯獨忘了自己要為雲樓帶來多大禍患。
“考慮不周?我看你計劃很久了吧,你和那九思暗度陳倉,背地裏托了他給你置了毒藥,要是昨晚柳綿沒使那長劍,你還打算下毒?”雲姨支起身體恨恨的鎖住梁紅玉的眼睛。
“九思…告訴你的?”梁紅玉有些尷尬。
“他都快成你梁紅玉的一條狗了,哪會告訴我這一個外人。”許是察覺到自己說話太過難聽,雲姨勻了口氣,看著燈籠裏的蠟燭都燒到了盡頭,才歎氣,“長劍刺穿陶缸,裏麵的魚死了個幹淨,不是你在劍上抹了毒,難不成還是柳綿?是我?”
梁紅玉理虧,抿唇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