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部離寶積坊隔些距離,雨又纏綿了一宿,韓世忠到了汴京,耽擱了一晚,才得了空趕回家,彼時早間的一層冷霧氣還沒散去。
寶積坊後頭有條排水溝,常年漚著,異味不斷,逢下雨天就更甚。但房子價位要比汴京城其他地方便宜一些,白瑛也是看中這一點,能省一些嚼用,便是極好的。
因為是新居,白瑛為他等門,一晚上睡得都不*穩,聽到勒馬的動靜,她趕忙披著衣衫起身。
“回來了?”白瑛拔了門栓,側開身子把韓世忠迎進來,稀鬆日常的話,一點也沒日久不見的隔閡,“灶頭上還有口熱粥,你要不要先墊墊肚子?”
韓世忠環視了一下白瑛一手挑選的一進的小合院,正屋隔著小庭院麵向大門開著,乍眼看起來,柴屋和客間都有著落,他隨了她意思,沒有任何意見。
“手上的嚼用若是吃緊了,便同我說,汴京不比咱們以前鄉下。”他順手把馬繩係在大門外的老柳上,狠狠的搓了把臉上的倦容,跟著白瑛進廚房,“舀碗給我吧,加口鹹菜,好久都沒吃到你的手藝,怪想的。”
白瑛也不多話,利落的備了碟鹹菜頭,自己撿了灶口的小木凳靜靜坐著,候著他呼呼兩口喝完粥。
末了,白瑛擰了張熱帕子,遞給韓世忠。
做完這些,白瑛挑亮油燈,複又仔細瞧了他,“這回出去,又精瘦了些。”
白瑛性子不算柔氣,以前在鄉下,也是雷厲風行的厲害人,但遇到韓世忠,兩人聚少離多,相處起來她倒顯得平和寡淡,婚姻生活十幾年也是波瀾不驚的過來了。
如今這次回來,又隔了大半年之久,韓世忠驀然聽到她冒了句軟話,心中餘留的倦怠掃了幹淨,愧意卻深重起來。
堂前灶下,赳赳然如韓世忠,到底還是眉眼之間都添上了溫和之氣,“這大半年,家裏的事又辛苦你了。”他想著開口跟她說京口之事,想到梁紅玉,卻不曉得怎麼開口,一時就又頓住了口。
“我一個人也清閑,哪談得上辛苦。”白瑛徑直撿了他麵前的碗,又想起什麼,“你門口那匹馬可還要喂些啥?”
“不用,待會還得出去接個人。”
白瑛動作一頓,語氣依然平平常常,“什麼人呐?”
韓世忠張了張嘴,先前臉上的暖意都還沒來得及收,在白瑛麵前踟躕起來。
韓世忠救過王淵的命,王淵便極為賞識他,這次他為韓世忠伸張爭得了梁紅玉,加上他平叛大功,擢升之際,興頭就高起來,嚷著要上門來給韓世忠梁紅玉兩人“辦喜事”。
昨晚在軍部耗了不少口舌,也熄不了王淵熱氣高漲的心,韓世忠在沙場上摸爬滾打,雖如今建樹不大,對一起搏命的兄弟卻永遠黑不下臉。
況且王淵位子比他高,推脫不了,騎虎難下,如今就尷尬起來了。
韓世忠開口對白瑛解釋,刻意繞開王淵那檔事,“在京口大宴,論功行賞,童宣撫賜了個娘子,推脫不掉的……”他看著白瑛臉色驟然涼了起來,趕忙解釋,“你操持家裏,這麼多年也辛苦了,這回你權當家裏多了個婢子,幫你分擔一點也好。”
白瑛還沒有太領會“賜了個娘子”是什麼意思,“又不是大戶人家排場,哪用得上奴婢?還得要你親自去接?”白瑛沒有那麼好糊弄,擰著眉,思怵一下,想通了,重重的把陶碗擱上灶頭。
“是來給我做奴做婢,還是來向我討債的?”白瑛此刻的耐心極好,非得等著韓世忠給個說法。
看著外間那層晨霧一點點散去,她挪著身子把油燈給滅了,廚房內的光線一下子就冷了下來,一如她的臉色。
“韓世忠,你給我說實話,你打得什麼主意?”
這事是解釋不起來了,人是上頭賞的,也跟著到了汴京,官場裏的門道,他也嫌對付起來麻煩,白瑛同他一般出身鄉野,就更不懂了,也聽不進去。
韓世忠知道這事棘手,白瑛一時半會是接受不了的,他想讓她緩緩再談,便默然主動的收拾起碗筷來。
“韓世忠,你這是鐵了心的要養個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