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韓家的日子都是掰著手指熬過去的,陰了好一會兒的天,終於在暮色降臨的時候,下起了宣和三年末的第一場雪,雨加雪,落到地麵上就是一層薄冰。
韓世忠也是在那個時候清醒過來的,他披了一件舊棉襖子,由著白瑛吃力的把他扶起來。
白瑛又驚又懼,瞧著他醒了,囑咐了他一聲,趕緊去廚房端藥,她幾乎是蠻橫的推開守在藥爐前的梁紅玉,“以後老韓的藥,你不準碰。”
本來就心神就不定,白瑛那一推,讓紅玉趔趄的栽了栽身子。
白瑛不經意的瞅了她一眼,那一張比韓世忠更可怕更慘白的臉,猝不及防的,讓白瑛嚇了一下,她一哆嗦,手捧住滾燙的藥碗,“啪嗒”一下,一碗藥,直直的就澆進了梁紅玉的軟履裏。
白瑛心疼那藥,卻瞧著那梁紅玉沒什麼反應,心裏奇怪的緊,又推了她一把,指使她,“滾滾滾,別在這裏礙事,去把屋子拾掇一下,去去晦氣!”
紅玉木然的點了點頭,一言不發的便走出了廚房。
紅玉全然不曉得韓世忠醒轉過來了,她掀了簾子,眼皮都沒有力氣抬一下,彎著腰開始撿那兩箱子衣裳。
“紅…紅玉姑娘?”韓世忠的聲音裏帶著沙啞和不確定,沙啞是因為傷痛,不確定是因為她右臉頰的傷和絞短的頭發。
隻可惜他的身子已經不足以支撐他表達震驚,憋著一口氣,咳嗽了好幾聲。
紅玉終於動了動眼皮,抬眼看著韓世忠,“大人你醒了?”
“王淵……”
紅玉隻覺得一身都疲倦不堪,抬不起一絲兒力氣了,她暫時不想聽到關於王淵的話題,也不想告訴韓世忠,昨兒夜裏她鬧到軍部去找了,大半夜的驚動了不少人,最後是王淵出麵,指了個小兵帶著她去了宣撫司。
王淵….傷了臉,絞了頭發,換了男裝,那王淵到底是認出自己沒有,紅玉心裏沒有底,而雲樓的屠樓,跟童貫這個集團是否有關,她也不曉得。
紅玉扶著圓桌緩慢的坐下,打斷韓世忠,“大人你這回行事,實在是莽撞了些。”她吃力的扯了扯嘴角,“那童貫心腸歹毒,你跟他對上了,就怕以後遭暗算。”她確實是讚成韓世忠的反戰的觀點,也確實是鼓動過他去上書,原本以為他去撞了壁,就能收心接受朝廷這個幾乎不可動搖的決策,哪曉得……
哪曉得這也是一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主。
也好,他一直芥蒂這這場戰爭,憂心忡忡,五中早已鬱結,這回也算是可以排解了,紅玉瞧著韓世忠沉默不言,便自顧自的接了話頭,“相比朝堂之上為了阻止這場戰爭的人,不在少數,既然都失敗了,那這仗可得好好兒打了。”
白瑛候著藥,一直沒回,韓世忠咳嗽了好幾聲,紅玉聽不下去了,揀了茶杯將就著給他倒了一杯茶,“大人訓練新兵,也算是司令之人了,自個兒倒先挫了銳氣,怎麼能夠鼓舞手底下的兄弟?”
話語裏有種故作輕鬆的笑,其實已經耗費了紅玉極大的心裏,她覺得腦子沉重不堪,連帶著四肢百骸都燒得厲害,韓世忠依然鎖著眉心看著她,看得她極度不自在。
“大人身經百戰,英勇之師,多大的風浪都熬出了頭,怎麼還對伐遼的事情沒有信心起來了?”紅玉收回了空茶盞,不敢跟韓世忠對視,旋了一下身子,要離開床榻。“漂亮的把這一站給打贏了,大人這心病可算是能結了……”
話還麼說完,她的一隻手便被韓世忠給扣住了。
“到底怎生回事?”韓世忠順著她無力的手腕骨架一抹,溫度滾燙,他心裏一緊,不自覺的就抬了另一隻手去摸她的右頰傷口,紅玉下意識的別開臉,他也不尷尬,自顧自的把手落到了她絞短的頭發上。
“到底怎麼了,你臉上的傷?還有你的頭發,你這一身的溫度?可是病了?”韓世忠身子尚且虛弱著,沒法子做出激動的舉動,他壓著性子,“我這不就兩天沒回,你怎麼弄成這樣?!”
要怎麼說?說傷是韓夫人燙出來的,頭發也是因為毀了才絞了。
紅玉掙紮了一下,很輕易的就把自己一隻手,從同樣無力的韓世忠手裏掙脫出來,她挪了凳子,坐在床榻,細細的看了一下韓世忠,最後笑了笑,“我可得靠著這傷和頭發來掩蓋身份,大人你不是給我送了男裝嗎?要裝也要裝得像一些……”她看著韓世忠一臉的擔憂,心裏明白,“無礙的,九思給我送了藥,臉上這傷,處理好了,留不得什麼疤的…大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