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趙樹理像前的一束花(1 / 1)

我迷戀中國現代文學館的周末講座,一次次從昌平坐車一個多小時,專程去聆聽專家們的教誨,感受那裏大師林立的、不一樣的“氣場”。因為一次次經過院子裏各位大師的塑像跟前,我便沒有了當初的驚喜,急匆匆走過,難得停留。隻有走過趙樹理那與眾不同的雕像前,我會多留意一些,因為,他,和我同鄉。

這裏的趙樹理像的確與眾不同。在那個身著中山裝、作蹙眉沉思狀的作家像背後,設計者特意給這位鄉土氣息濃鬱的作家添加了一個人物——騎在小毛驢背上的小芹。趙樹理腰背微微佝僂,像我村裏的叔叔伯伯一樣習慣性地背著兩手,《小二黑結婚》的主人公小芹微微低著頭,似乎也在想心事。作家很瘦,小芹很怕羞,就連那毛驢都低眉順眼,仿佛不敢把蹄子踏進現代文學館的大雅之堂。這組塑像獨具匠心的設計常常引發我的聯想——設若作家筆下的主人公真的和作家本人會麵,他們會聊些什麼?那滿口的沁水方言,應該聽懂的人不多吧?在這個繁華喧囂的都市,在這個大師雲集的地方,在這個小資、白骨精閱讀占領較大市場份額的時代,有誰,會耐心聆聽上個世紀這位“山藥蛋派”作家的方言和思想呢?我雖然曾經特意用不怎麼地道的沁水口音讀過《老楊同誌》、《十裏店》等等,並且覺得特別新鮮,但卻早已有意無意離家萬裏,疏遠方言,靠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在京郊謀生了。

這一次,在這角落裏的雕像之前,我眼睛一亮,意外地看到了小小一束花,鮮花,但是完全不同於花店裏銷售的那種,分明是幾種野花!

我曾見到冰心老人的女兒吳青老師擺放在母親像前的一大束鮮花,還有一張精致的小卡片。那一年二月底趕上冰心老人的忌日,文學館還在大廳裏放置了一桶鮮花,我和一些文學愛好者都從桶裏拿一枝花出來,敬獻到冰心老人像前去。難道是趙老的生日或者忌日臨近,有人來祭拜了嗎?倘若如此,應該不會如此簡陋吧?

我顧不上多想,匆忙奔講座現場,今天的題目是《沈從文,最後一個浪漫派》。沒想到,作為主講人的北京大學中文係教授、博導吳曉東老師竟然又提到了趙樹理!他說,魯迅、沈從文、趙樹理是中國現代鄉土小說三大家(應該說也是一種公論)。聽到這裏,我禁不住想落淚。中國的城市化進程,讓絕大多數讀者青睞以城市為背景的作品,鄉土文學幾乎被拋在腦後;如果說魯迅、沈從文與今天的讀者有一定程度疏離的話,趙樹理情何以堪?多麼泥性的趙樹理,多麼遙遠的山藥蛋派!以至於我都很少跟女兒介紹這位應當被隆重推出的文壇前輩,我不知道,在喜歡rap、愛玩電子遊戲的90後讀者心目中,還會不會有這位專為農民寫作的作家的座位!

但是其實,文壇裏很多老作家是經常回憶趙樹理的。2005年春天在魯迅文學院短訓時,鄧友梅老師提到趙樹理對自己的提攜幫助,還惟妙惟肖地學趙樹理當初從一堆書中找特定的一本推薦他學習的細節。這個細節我一直印象深刻,回晉城後還學給媽媽,媽媽還戲稱我是“趙樹理的學生”——並非有任何師承關係,媽媽隻是笑我年年歲歲一堆書。我心中固然惶恐,但是如果按照媽媽的角度來看,我的書,的確也擺放得夠亂,沒有寫出趙樹理那樣膾炙人口的篇章,卻自發養成了書本亂放的壞習慣,真是無語!

此前,我也曾經有一次機緣去拜訪趙樹理墓地,同行的還有趙樹理的弟子——《老二黑離婚》的作者潘保安。但那卻的的確確是一次似是而非的機緣,跟文學幾乎無關。作為當地文聯主席的潘作家出麵,為的是陪市委書記,而我的身份也隻是記者,是跟隨市委書記采訪另外一事件的。我們沒有報道這一事件,因為那還是1996年前後的事兒,當時的大背景,即使重修趙樹理墓地,也是“文化搭台,經濟唱戲”,離文化、文學,太遠太遠了。除了默默的注目禮,我根本沒有時間為他獻上更多的敬意……

講座結束,我匆匆從那束花、那雕像跟前走過,顧不得思索那花兒的由來。

回家後上網搜索,得知趙樹理生日、忌日都在9月。那束花,應該與即將迫近的清明有關。可是為什麼,在丁玲、郭沫若、朱自清那麼多人的像前沒有見到呢?我百思不得其解。魯迅先生曾經曲筆在夏瑜墓前添加了一個花圈,表示崇敬或者祝願,而我,麵對趙樹理像前這真實而突兀的鮮花,這平凡卻珍貴的野花,想象力竟然如此貧乏!愧為趙老同鄉人哪!

但我的心終究是歡喜的,我感謝那位不知名的獻花人,他溫暖了我心中的某個角落,點亮了我對鐵筆、聖手的先賢的敬仰!

作者:王江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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