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最迷人的,就是五月的櫻花,還有,那個叫奈奈子的女孩。
我到很多年之後,才知道自己的童年,並不是那樣悲慘。
或者說悲慘,但不是想象中那樣,兩度被人拐賣、孤苦無依的悲慘,而是自己的命運一直被人蹂躪在掌心中,無法掙脫,直到今天,也無法釋懷。
我被蛇頭帶到日本後,就被賣給北海道當地一個農民家中,也許他們看我隻是一個六歲大的小孩子,又不會說日語,就沒有像對待別人那樣綁著我,於是第三天,我就逃跑了,不知道跑了多遠,最後躲在一個山神廟裏。
開始時肚子餓了就偷周圍人家的飯菜和地裏的蔬菜水果,沒過多久,他們似乎發現家裏總是有小偷光顧,我得手的機會就越來越少了。
我在山神廟裏餓得奄奄一息,後來不知哪裏來了一群跟我一般大的孩子,到這來捉迷藏,有一個叫奈奈子的女孩發現了我,我當時躲在犬神像的神台後麵,她開始以為我是其中一個躲貓貓的夥伴,後來才發現不是,但是她沒有揭發我,跟我說了幾句話,我卻聽不懂,晚上的時候,她帶來幾個饅頭給我,我就著池塘裏的清水狼吞虎咽,這條命就這麼回來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奈奈子,她小時候的模樣現在已經有些模糊了,隻記得她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大,圓圓的蘋果臉,笑起來嘴邊有兩個深深的梨渦,她總是跟我說話,我總是聽不懂。
我在山神廟躲了一年,她每天從家裏偷偷拿吃得給我,教我說日語,還把課堂裏的書本帶過來念給我聽,如果我的童年裏對安詳、寧靜、溫馨有一絲回憶,恐怕也就是那一年了。
那時我太小,還無法區分美醜,但在我眼中,在我心裏,直到長大以後,都無法否認,奈奈子就是那個最美的女孩。
然而我們的命運卻天差地別,我是一個背景離鄉的落難孤兒,她是集萬千寵愛於一生的公主。
一年後,我才知道她的父親是北海道川吉社的社長川吉健次郎。
川吉社是北海道的一個黑幫社團,勢力雖然不如山口組、住吉會和稻田會那樣龐大,但也算雄據一方,我就是被川吉健次郎派去保護奈奈子的人抓到的。
他們很快確定我不是日本人,雖然奈奈子教我說了一年日語,但我能說出正確讀音的,隻有她的名字。
於是做為一個異國流浪兒童,我被川吉社帶回去撫養了。
是的,我並沒有被送回到購買我的家庭,我至今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當然也沒有被送到警察局。
做為幫派的“儲備”人才,他們從小教我近身格鬥和刺殺技巧,因為我的條件實在是得天獨厚,我沒有身份,沒有家人,沒有任何牽絆,長大了就是川吉健次郎最忠心的打手和奴仆,他們甚至不用糾結民族主義情緒(某種程度上,這是日本黑幫發展並合法的重要原因之一),因為我連日本人都不是,就算在幫派爭鬥中,橫屍街頭,也無關痛癢。
我的第一個師父叫天野雄,是川吉社的刀術教頭,他教我刀術,教我日語,教我為人處世的道理。
是的,他還教我為人處世的道理。
當然,隻有兩條,第一條,對川吉健次郎無條件忠誠,很簡單,沒有他,我就死了,第二條,要時刻明白我自己的身份。
真是諷刺,我到十三歲回到養父母身邊那一年,都沒有任何身份,我整日麵對的隻有無窮盡的訓練,像一台永不停轉的機器一樣,天野雄卻讓我明白我的身份。
當然,我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我訓練的地方和奈奈子的別院隻有一牆之隔,我想沒人注意的時候,爬到牆頭去看看她,我太想念她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在想我,我隻是想看看她,就滿足了。
我第一次爬到牆頭,就被天野雄發現了,代價是打斷了我的雙腿,但他隻讓我躺了一個月,我又開始撐著拐杖訓練了。
天野雄對我說:“你不用癡心妄想,不要以為在一個時空就是一個世界的人了,你是野狗,她是公主,你們完全是不一樣的未來,明白麼,她將來的丈夫代表得是權力與地位,而你能不能活到成年還不一定,你必須接受這一點,因為直到世界末日到來的那一天,這一點都無法改變。”
嗬,真是天可憐見,我那時還隻有七歲,怎麼會想到將來成家那麼遙遠的事,我隻是想看看她而已,或許在天野雄眼中,這也算是癡心妄想的一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