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花嬸
“你這個老不要臉的,想找你上外村找個老頭去,你就是把老頭領到咱家也行,你咋能勾引人家孬蛋哥,人家有孩子老婆。你不要臉我們還要臉呢!”暑假的一天,我剛到老家,就從前院傳來一陣叫罵聲。
我問媽是誰家吵架呢,這麼不文明。媽歎口氣說:“還不是你花嬸家,你花嬸也是,你羅鍋叔去世還不到百天,你花嬸竟然和你孬蛋哥好上了,五十多的人了,圖個啥。你嫂子好人呢,隻知道流淚,不吵也不罵。你花嬸的女兒和兒子兒媳天天就這樣罵她,昨天她大女兒還掂刀要殺她,一直追到南場,被人們拉住了。”
媽的話勾起我一段遙遠的回憶。從我記事起,就叫她花嬸。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叫她,隻知道花嬸整天支棱棱的,大人們說她像小青菜。她又愛說愛笑,所以人緣挺好。可偏偏男人是個羅鍋,好像不太搭配。可人家也其樂融融的過了大半輩子,隻是這羅鍋叔一死,花嬸像一直閉著尾巴的孔雀遇到了最可人的觀眾,一瞬間撲棱開了。
媽說,花嬸的兒女們把孬蛋圍在她家,把他打得死去活來,讓他答應永遠不再和花嬸勾搭,可是孬蛋哥任死也不說這句話。最後還是他老婆找人把他抬回家的。但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孬蛋這個四五十歲的老男人臥病在床的日子裏,竟然對他老婆說:“我太想花嬸了,你去把他叫來,我要見她。”他老婆就真的去把花嬸叫到家裏來陪自己的男人。花嬸的兒女們又找到花嬸的娘家,告訴花嬸的娘家人準備打死花嬸。花嬸的娘家人說:打死這個敗壞門風的老東西,我們望都不會望一眼。
開學後的一天中午,我正在午休,突然有人敲門,我打開門一看,竟然是花嬸。她開門見山的說:“妮子,我在咱村待不下去了,我兒子給我十元錢,我媳婦就奪過去撕碎扔了。你幫我和你孬蛋哥在城裏找個活幹幹吧。”恰巧我一家親戚辦的有家教,急需一個做飯的,花嬸當天就去上班了。孬蛋哥自己在建築工地找了個活幹,有時下班後就去看望花嬸。
不知道這叫不叫“天妒良緣”,有一天我親戚打電話說花嬸病了,急病,歪在椅子裏不會動了,趕緊送醫院。檢查結果是中風,治得好的話拄著拐杖會走,壞的情況下隻能終身癱瘓在床。花嬸的兒女們來了以後,都說是報應。結完帳沒聽醫生的勸告,就把他媽拉回家了。並且還說拉回家當個老狗搭拉著就行。而孬蛋哥自從花嬸病了以後,魂不守舍,竟然從腳手架上摔下來,斷了腿。工頭往醫院扔下幾個錢後就再也不見影蹤。還是他老婆來伺候他,為他擦屎刮尿。一個女人的隱忍和寬容真的令人心疼,心疼得肅然起敬!
可憐風流花嬸,鮮亮了一生,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
被風吹走的夏天
她有點嬌羞有點激動地和他麵對麵坐在天外天冷飲店的秋千凳子上,清涼的綠色葉子爬滿了秋千繩子,在恍惚的瞬間,她好像聞到了夏夜田地裏特有的芳香,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個夏天。
那年的他們剛剛十九歲。他一再說大學畢業後要回來娶她,她卻認為要永遠地失去他了。能怪誰呢?明明他們一塊思考,一起做題,連複習資料也全都買得一模一樣,他考上了名牌大學而她卻名落孫山。她雖然悄悄地哭過幾回,卻由衷地為他高興,他終於可以為自己的理想奮起了,而她也許要與莊稼打一輩子交道了。
他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後,幾乎每一個夜晚,他都邀她親密地坐在家鄉的田梗上,聽他講自己不可一世的理想,他說他一定要成為一名不朽的詩人,為她寫盡世上最美的詩篇。她表麵上笑出聲的同時,卻分明感到有淚在心底裏流。
“這些年還好吧?”他將桌子上的一杯玫瑰聖黛向她的麵前推了推。
“嗯,還可以。”她一手輕輕地扶住了杯子,一手拿起了小匙子,在聖黛入口的一瞬她顫了一下。近幾年來,由於胃病,再熱的夏天她都沒有吃過冷飲。今天她要嚐試一下,她想讓身體上的疼痛來加深一下特別日子的記憶。
他隔著桌子靜靜而又專注地望著她。
她有點不好意思,努力思索著話題。“你……還寫詩嗎?”問過之後就後悔了,感覺自己好象在向他討要過去的承諾。
“早就不寫了,心愛的人先我結婚了,寫給誰呢?”他的眼裏閃過一絲幽怨,繼而就被輕鬆的調侃取代了。
她愣了一下,秀麗的臉開始發燒。不過,她不後悔,她覺得一個普通村姑和名牌大學生的愛情注定隻是一個童話。那個夏天並不能成為他們走在一起的媒介,隻能使他們在現實中的距離變得越來越遠。沒有等到他大學畢業,她就嫁給了現在的丈夫。從此之後,她迷戀上了詩歌,她要寫盡一切愛情,卻與身邊的男人無關。
丈夫是一個不錯的生意人,結婚五年之後將農村的小家安到了城市。她不用再為生活整天勞碌,將剩餘精力完全放在兒子的教育和詩歌寫作上。她忽然有一種感覺,覺得他並不是心痛自己沒有和他成為夫妻,而是在意自己在他結婚之前嫁了人。
他的一聲輕笑打斷了她的沉思:“嗬嗬,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怎麼還如田梗上那個小女子那樣怕羞可愛。”他的手慢慢地伸過來,握住了她的,她沒有掙脫。
對於他,她了解也不少,總有一些同學在她麵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說起他。他大學畢業後開始艱難創業,到現在手下已經有了好幾個分公司。妻子漂亮女兒可愛,好象該有的他都有了,隻是見到他後她並沒有感覺到他有多幸福。
“聽說你過得挺不錯的,一切都好吧?”她的聲音裏充滿了關切。
“在外人看來確實不錯。”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其實心底裏一直有一種空落感,每天除了工作之外,隻有用俗事填滿生活,免得胡思亂想。”
“俗事,你指的是愛好嗎?”她有點不太明白。
“俗事?嗬嗬,俗事包括很多,喝酒,打牌,桑拿,按摩……”他的話開始無所顧忌。
她有點失望地打斷了他的話:“空落時你從沒有想過再寫點詩歌?”
他“哧”地一聲笑出來:“寫詩?告訴你實話吧,現在我看見那些東西就煩,更別說是寫了!”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背包裏的那本詩稿,慶幸自己還沒有來得及掏出來。
他輕輕而又深情地揉捏著她的手:“現在,我感到踏實多了。我們……可不可以……開個房間,讓我……好好地愛你一回?”她一下子抽出了被他握著的手,強忍住沒有將耳光甩在他的臉上,他的臉卻已紅得難堪。
“我早知道,你和她們……不一樣,可是,這些年都過去了,如今……你找我來,究竟為了……為了什麼?”許是剛才吃多了冷飲,他的話音抖得厲害。她的胃部開始劇烈疼痛起來,她什麼也沒有說,隻想趕快離開,匆忙站起身時碰到了那些爬滿了綠色葉子的秋千繩。那些外表感覺清涼芬芳的葉子,即使隻是塑料製品顏色也大不如從前了,何況人呢?她強忍著胃的疼痛,走出了天外天。
她知道那個夏天真的一去不複返了。她使勁地甩了一下自己寬大的背包竟然落下淚來,背包裏的詩稿不小心碰了一下她的身體。這時才想起,她下定決心約他見麵的原因隻是為了讓他看一本自己即將定稿的詩集。裏麵寫盡了那個夏天,寫盡了這些年來她對他的牽掛和純真的愛,希望他能為這個詩集取個名字,僅此而已。
現在看來,一切都不需要了,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準備明天就向出版社定稿,名字就叫《被風吹走的夏天》。過去了的真的回不來了,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擦掉腮邊的淚向家中走去.
心石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
江南春日,那一年,她十四歲。倚著門前桃樹,觀看落英繽紛,嘴裏念著母親新教的詞:“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
他騎著白馬徐徐而來,和風暖日下,望著她仰首,伸手接落花的翩翩身姿,蒼白的臉龐煥發著如白玉般的光澤。盈盈一笑間,將身旁的繁花比了下去。
“身體好些了?”他下馬走到她麵前,青衣綸巾,目光如水。凝視她的眼神溫柔如春日的輕風,因她單薄的身子,一絲憂慮如湖麵的漣漪,劃過眼眸深處。
“嗯。”她輕聲應著,將羞澀與喜悅藏在低首時臉上那一抹嫣紅裏。
他看得癡了,輕聲道:“我一定會找到藥醫好你的病,然後,迎你入門。”似是自語,又似是立下盟誓。
一陣清風帶落滿樹的花瓣,她在花雨中抬起頭,又嬌羞地低頭,掩不住眼角那一抹對幸福的期盼。她與他自小的婚約,因為她的心疾一直拖著,然而,他的話卻給了她對未來的信心。
她自懷裏摸出一塊圓潤的白石,遞給他,期盼道:“早日歸來。”
他細看,一塊普通的石頭,是他童年時送她的玩具。那天他第一次見到他,硬是將自己最愛的小石頭塞給稚嫩的她,向父母嚷著長大了要娶她為妻。今生的緣分就此定下了。而今,圓石被她如珍寶般藏著,因睹物思人而摩挲得晶瑩惕透,裝滿她對他的思念。
他笑了,從她手裏接過石頭,握緊,仔細收入自己懷裏。輕拂開她頰邊垂落的發絲,然後轉身,快步上馬,帶著仆人離去。淺淺的蹄印踩亂了她平靜的心。
他啟程了,在她十四歲那年。去尋找醫好她心疾的藥。
她開始有了倚窗靜思的習慣。
門外桃花開了又謝。梁間燕子去了又來。她十八歲那年,已出落得如同桃花般清麗動人,提親的人絡繹不絕,可始終如夏日流瑩,未能打動她。她依然在每天倚窗發呆,等著依然渺無音訊的他。手裏握著兩年前他帶回來的唯一的消息:圓石。不同的是,圓石已變的鮮豔如血,她不知他為何仍未出現,隻是她清楚,他誓言如磐石無轉移,有一天,如她無數個夜晚夢到的一樣,春日暖陽下,他仍如以往一樣含笑站在她身邊。對她說,回來迎她進門。
她相信他與她有靈犀的,就如兩年前的寒冬。她的心疾又發作,來勢洶洶地幾乎讓嬌弱的她踏上奈何橋,父母垂淚,兄姐黯然。就在此時,府裏忽然來了他的一個隨從,道是來還她的物品。虛弱的她看著老父顫抖的手將檀木盒子打開,一顆透著紅光的圓石寂然躺在黃緞上時,昏暗的房間裏,石頭的光芒染亮了她本來已經失去光芒的雙眸,在眾人不解的目光裏,她將圓石貼在了心跳漸微的胸口。瓷實光滑的石頭碰著她細膩的皮膚時,氣若遊絲的她竟奇跡般的恢複了清醒。身體一天天恢複。然而,他卻始終沒有出現在她的麵前。
她找來送石的隨從詢問,隨從卻隻是長歎搖頭,任她如何追問,隻是說不知他歸期。她聞言心亂,眼淚滑過臉龐,手揪住胸口,以撫平滿胸腔的糾結情緒,心想,或許是他找到了醫好她的藥注如入了石頭,然而,為何他不依言出現呢?思索中,摸到了藏於胸口的紅石。那是病愈後,她每日帶在身邊的。恍惚間,她又見到了那年桃樹下,他似水溫柔,堅定地說:“我一定會找到藥醫好你的病,然後,迎你入門。”慌亂的目光穩定了下來,她相信他,會在某天,在滿樹陽光下出現。
於是鶯鶯燕語的料峭春晨,形單影隻的她,念著他臨走前的那句話,溫暖著逐漸冰冷的期待;生機盎然的炎炎夏日,呱噪的知了為她沉默的等待增添隻言片語的熱鬧;蕭索的秋雨夜,她輾轉寒衾中,默數著他走後的思念;大雪紛飛的寒冬裏,她不顧家人的反對,一襲白裘,輕倚門旁,望斷歸來路。爹娘含淚苦心勸說她,但她等他的心,如蒲草般堅韌如絲。終於,父親決定派人前去打聽他的消息。
一天,府裏有人回來了,但卻給她帶回了一個晴天霹靂:就在兩年前她重病之時,他在尋藥的途中遇到了山賊,狠毒的賊人將尖刀刺進他胸膛,鮮血沾紅了他身下的山石,等仆人趕到時,他已奄奄一息,臨終前,將手裏緊握著的沾滿他心血之石的紅石遞給仆人,叮囑送去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