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關林森那裏卻出現了反複。

雖然已經盡量將毒血放出,殘留的毒性仍是猛烈非常,關林森的身體顫抖地厲害,鳳歌伸手探向他的肌膚,高熱熾手,昏沉中,他睡得也不安穩,眼睛半睜半合,眸中有些許光亮,卻散亂而無神,不知是睡還是醒。

管城昔年在禁軍之中,也曾見過宮中之人因妃子內鬥而被牽連中毒的場麵,當日為求自保,他也曾向太醫請教過關於毒藥藥性的一些問題,雖不認識這是什麼毒,但按照金璜剛剛說的斷魂花,他卻是想起了太醫曾經對他傳授過的一些理論知識。

“不用太過擔心,他現在雖是毒傷未愈卻不致命,以金姑娘的速度,今夜便可來回,關公子的毒傷必無性命之憂。”管城安慰道。

他知道鳳歌的身份,當初在宮中見過一麵,那時的她隻不過是一個溫婉嬌憨的小姑娘,被宮規壓著不得不做出少年老成的模樣,但是她與陛下在宮裏小廚房偷偷摸摸做菜烤紅薯的事情,其實早就被宮女內侍傳得滿天飛了,那樣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現在卻身在隨時都有可能城破的危險之地。

看著她,管城想起了自己的小妹妹,那個梳著羊角辮,走起路來一蹦一跳的小雪團,卻在一次北燕的南下侵襲中死去。

管城心中不由升起一陣堅定的信念:無論如何,也要保她平安!

轉頭看見蕭燕然靜靜躺在那裏,他想了想:“嗯,還有為了蕭將軍。”

鳳歌伏在榻邊,眉目間盡是倦色,她擔憂地看著關林森昏沉中被高熱燒得不正常嫣紅的臉色,卻道:“管校尉今日殺敵一日,著實辛苦,你身上也有傷,現下軍醫們都已經處理完士兵的傷了,你也去好好的包紮一下吧,這裏有我。”

管城沒想到鳳歌竟然還注意到了自己,心中更是一陣感激,他肩上的確是受了傷,雖不重,但他一直都忙於軍務,無暇處理,又是清點士兵人數,又是照看蕭燕然和關林森,現在傷口似乎有些發炎化膿的跡象。

鳳歌道:“你一會兒治完傷,就好好的休息吧,明日還不知是何情形,少不得又是一番苦戰,體力必會損耗。”

說的也是有道理,管城也知道自己現在在這裏戳著也沒什麼用,隻不過看著幹著急而已,明天少不得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今日無論如何,也要逼自己好好休息才是。

“蕭將軍現在沒有什麼問題,關公子現在的高熱就是因為餘毒未清而引起的,再過一陣子,若是還沒有解藥,隻怕會燒得更加厲害,現在他的身子一點也不能受風寒,一會兒如果是出了太多的汗,需要將汗水擦掉,換上幹衣服,殿下在此隻怕有所不便……”

鳳歌抬頭看了他一眼:“大戰已數日,人命隻不過是草芥,不管是大恒人,還是北燕人,現下在這塊地方,也隻不過都是人肉而已,又分什麼男女。隻有能打仗的和不能打仗的兩種,你,是能打仗的,你要保留體力,我,是不能打仗的,需要靠你保護,還請管校尉自珍身體,我的性命,盡托校尉之手了。”

“殿下言重了。”管城心中一驚,下拜。

鳳歌看著他,淡淡說了兩個字:“去吧。”

管城心知勸不動她,也隻得下去自尋軍醫,之後便自行回帳歇息。

待他走後,鳳歌靜靜坐在床邊。

帳中一片安靜,隻有呼吸聲與燭上火焰燃燒的聲音入耳。

蠟燭越燒越短,大約過去了一個多時辰,鳳歌心下焦急,卻也無奈,她知道從這裏到豐縣一來一回沒有兩個時辰是完不了的,何況,戰事日久,隻怕獨孤懷信也不在四象觀了,金璜就算腳程夠快,也要找一些時候。

萬一……萬一獨孤懷信早早得了消息,早已離開了豐縣……

想到這裏,鳳歌心中一片冰冷,她緊緊握住了關林森的手,心中的不安盡在她輕輕顫抖的手中。

不多時,果然如管城所言,關林森的身體越來越燙,額上,脖頸中,汗水越聚越多,一摸身上,裏衣已被汗水浸透,鳳歌再一探其鼻息,隻覺得連他呼出的氣息都灼燙非常。

在沉沉昏迷之中的關林森飛揚入鬢的眉微微皺著,微微張著口,呼吸越來越急促,仿佛隱忍著極度的痛苦。

鳳歌並不懂應該如何擦身。

在冷水和熱水的選擇上,她都考慮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選擇了溫水,自開戰之後,帳中多傷兵,熱水也是一天十二個時辰連續不斷供應的。否則要她從燒熱水開始,隻怕三天三夜連火都還沒點起來。

鳳歌輕輕掀開蓋在他身上的薄被,在療傷時,管城已經替關林森換過一次衣服,隻是現在已經再一次被汗水浸透,濕衣緊緊貼在身上,隱約將他結實而緊繃的肌肉勾出幾分線條。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鳳歌熟門熟路的將關林森被汗水浸濕的裏衣脫下,裸露出身體,關林森的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的呼吸仿佛對他來說都是極大的痛苦。

此時已是夜色深沉,唯有一隻小小的燭光將室內照亮,昏黃的火光被風一吹,搖搖晃晃,將鳳歌落在帳篷布上的影子吹得影影綽綽,不似真實。

隻見關林森露出的上半身膚色是淺淺的小麥色,與軍營中那些成日在陽光之下暴曬的成年西北漢子相比,還是個身量未成的少年模樣,他的身體結實而勻稱,線條流暢,胸腹處在皮肉之下明顯可以看出緊繃的肌肉,就好像被一層絨布包裹著的鐵塊,剛勁內藏,皮膚摸起來仍是如上好絲絨一般的光滑柔韌。

此時,他的肩頭、胸口、腹部全是汗珠,被那微微的燭光一照,更是晶瑩剔透,更有一番勾人心弦的意味。

隻是,這卻是建立在他極度的痛苦之下的。

鳳歌一言不發的凝視片刻,拿起手巾,在溫水中浸透,擰幹,先將他額上的汗水擦去,接著便是順著脖頸往下,細細擦拭著,接著是起伏不定的胸口。

她一時不小心碰到了胸口的傷處,關林森的眉頭愈加緊鎖了幾分,他微微的動了動,口中發出了幾聲含糊不清的聲音,卻聽不出來是在說什麼。

胸口纏著的繃帶太薄太薄,打仗打得太久了,就連這些必需的治療用品都奇缺,繃帶也都是洗了再用,用了再洗,來來回回,繃帶本來就又薄又透,再洗過幾水之後,更是破敗的如同爛布條,隻能勉強起到效果。

但是像關林森這樣傷口極深的情況,繃帶很快就失去了功能。

傷口那裏已經浸出了一片血紅,鳳歌不由自主伸出手想要按住,心中卻也知道按之無用,反而隻能添其傷痛。

便強忍心中傷感,重新將手巾浸在溫水之中揉搓一番,再次鋪開,鳳歌用手輕輕替他繼續擦拭,關林森更好像更加的難受,原本急促起伏的胸膛忽然一滯,將咳未咳,頭也不安的輕搖,鳳歌忙將他抱起,摟在懷中,讓他的下巴搭在自己肩上,輕輕拍了兩下,不料,隻聽耳旁一陣異響。

再看關林森,方才竟是噴出一口血來,血中帶黑。

毒,已侵入了肺部。

鳳歌心中著慌,卻也沒有辦法,隻能緊緊的抱著他,關林森的身體如同滾燙的爐火,灼燙著她的皮膚,更灼燙著她的心。

許久,從耳旁傳來的呼吸聲不再急促,鳳歌將他放下躺平,關林森已是一動不動,鳳歌雖不很通醫理,但在這麼些時候,身旁的人幾次受傷,她也會了最起碼的一點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