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顫抖的手指,按向關林森頸旁那一小塊溫熱的皮膚,在她顫抖的手指之下,那裏原本應該強而有力的跳動幾乎消失不見,隻有微弱到幾乎讓她以為那隻是自己幻覺的跳動。
如果獨孤懷信再不來,如果他來了卻沒有解藥……
鳳歌站起身,捂著嘴,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這個一直努力保護著自己的人,就要死了嗎……
看著他一步步的走向死亡,自己卻無能為力。
這種痛苦的認知,撕扯著她的心肝,她整個人都僵住了,不願意承認這是真的,不想承認這一切是真的。
對,這是夢,一定是夢。
她將被子再一次蓋在關林森的身上,跑到帳篷外麵。
此時已是初夏之時,但在落日之後,這片沙漠的夜風卻依舊涼如水。
被冷風迎吹了一陣,鳳歌的心中沉下大半,秀美的容顏緊繃著,天上的星星與新月的一點光芒落在她的臉上,一片陰暗。
“閃開閃開。”遠遠傳來的是金璜的聲音,似乎有士兵想要攔住她詢問腰牌與口令,卻被暴躁的她一掌推開。
鳳歌先是一愣,再側耳去聽,的確是金璜招牌式的不耐煩沒錯,急匆匆的腳步聲也正在向她這裏走來。
她忙過去相迎,向守衛的士兵說明情況,從暗影中走出來的金璜身邊果然跟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西夏藥師一族現在唯一的傳人獨孤懷信。
金璜與獨孤懷信一路狂奔趕回軍營,獨孤懷信入帳檢視,鳳歌怕打擾了他,沒敢進去。
金璜看著她有些瑟縮的纖細身影,覺得有些奇怪。
“大半夜的,你在外麵站著吹風是想幹什麼?”她問道,“裏麵兩位怎麼樣了?”
鳳歌微微轉過身,獨孤懷信的到來,讓她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也終於可以神情自若的說出話來了:“蕭將軍一直沒什麼事,就是關林森的毒比較麻煩一些,出了好幾身汗,衣服都快不夠換了,還發著高燒,一直都昏迷不醒。”
連日來戰況膠著,金璜比士兵們也沒有多閑一會兒,她不知道到底還接了誰家的生意,不是替這個士兵守夜,就是替那個士兵巡邏,一會兒頂著蕭燕然的臉,一會兒頂著關林森的臉,不管什麼時候,都看著她在幹活,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休息過。
“你也辛苦了,這些日子都沒休息過。”鳳歌看著她的臉色,那張平日裏吊兒郎當的臉蛋上也好似籠著一層白霜,那是極度疲倦之後才會有的。
“幾日沒睡了?”鳳歌問道。
金璜想了想:“從第一次的甕城之戰開始吧,後麵又接了不少單子,沒空睡。”
鳳歌想不通:“豐縣被包圍這麼久,你上哪兒接的單子?”
“嘿,別說是這種程度的包圍,就算把我關到牢裏,我也能接到單子,哈哈哈。”金璜努力的憋出了三聲笑,最後那一聲卻是破了音,有些尷尬的化為咳嗽。
“咳咳,是這樣的,玄鐵營旁邊不是有一個破村子嗎,從破村子再過去一段路,有一個自然村落,再往前才是豐縣,就在這個夾縫的自然村,那就是以前那個破村子裏的村民遷過去的。玄鐵營裏有不少士兵的家就在那裏,我去那裏的時候,有一個老太太,托我照顧他兒子,我有什麼辦法,我見錢眼開啊,於是,就接了。”
見錢眼開?
鳳歌不信,這種破村子裏的村子,能有一口飽飯吃就已經很不錯了,還有餘錢給金璜,讓她幹活?
“那村民給了你什麼好處?”
提到這個,金璜的眼神四處瞟:“特別大方的給了我一籃雞蛋,大概二十幾個吧……”
“那……雞蛋呢?”鳳歌心下生疑,雞蛋那種東西,保質期挺短的,如果不及時吃掉,很快會變質,那就不能吃了。
金璜指著帳篷,毫無誠意的假哭了一番:“呐,給裏麵一個叫蕭燕然的王八蛋分給士兵吃了,嚶嚶嚶,我的雞蛋。”
鳳歌這才想起,前一陣子,明明已經打了很久,糧食早已殆盡,但是,忽然有一天,夥房裏竟然端出了雞蛋湯,說先給傷員吃,大家都不知道是哪裏來的,不過有得吃就好,誰還關心那麼多有的沒的。沒想到,卻是金璜的。
“你會這麼大方?”鳳歌不信。
金璜仰望天空:“我有什麼辦法,我也很絕望啊,我隻是把雞蛋放在了夥房裏,結果被王八蛋蕭燕然翻了出來,那會兒我正在城樓上替老太太的兒子守夜呢!結果,他問了幾聲,雞蛋是誰的,沒人知道,他就給分了!!!”
“為什麼你還要替老太太的兒子守夜?你不是隻是答應了照顧他嗎?”
“嗯……”金璜低下頭,腳尖無意識的踢著地上的石子,輕輕的盤來盤去,激起了地麵上的一層塵土,“她的兒子……死了,就在那次衝鋒的時候,被北燕人一箭射死了……我沒有完成委托,失手了……”
她又抬起頭,看著鳳歌:“他臨死前,看見我,說知道我一直在幫他,說他有一個心願,希望能看見大恒太平昌盛,希望他母親能平平安安,無病無災的過完這一生。”
“所以,我就隻好接下這個任務了,太平昌盛啊……那首先就得讓這一仗打贏對不對?”金璜輕輕一笑,“接下來,就是你的事嘍,如果沒有一個賢明的好君主,國家是不會太平昌盛的呢。”
鳳歌看著她疲倦的臉上猶自帶著光彩,伸手握住她的手,金璜雖是一個殺手,但平時也保養得當,那隻手一直以來都是白皙滑膩的,現在摸起來卻是被西北風吹得粗糙幹裂。
哪個女子不愛惜自己的容貌與皮膚,如果不是因為鳳歌,她也不會受這樣的罪。
鳳歌心中有些內疚,金璜看出來了,笑道:“你別這樣,這本來就是我的錯,如果我多帶些油脂過來每天都塗,也不會變成這樣,是我自己沒做準備,跟你沒關係,隻要你按時付我每個月五兩銀子就行。”
不知說什麼好,鳳歌拉著金璜的手,心中暗自下定決心,若是此戰平息,將來一定會做一個好皇帝。今日在這邊關苦守之人,蕭燕然、管城、還有這些將士,金璜,還有關林森,一定會全部善待,無論如何都不會對他們痛下殺手。
獨孤懷信不多時就從帳篷裏出來,手裏已沾上了一些鮮血,對鳳歌說:“蕭將軍的傷確無大礙,隻要再休養幾天就好,關公子的毒,我已經用銀針封住了他的幾處穴道,一會兒再給他煎一碗藥喝下去,就會醒過來,但是,要徹底清除毒素,還需要有一些特效藥泡澡,否則,將來會有後遺症。”
“有勞獨孤先生了。”鳳歌斂手為禮。
獨孤懷信笑道:“也不用謝我,豐縣被圍,我也很麻煩,這場仗趕緊打完,對我來說也是有很大幫助,就是……”他看了一眼金璜:“要是你再敢把我的門踹開,把我從被窩裏拖出來,連件衣服都不讓我穿,我就誰都不救了!”
鳳歌這才注意到獨孤懷信此時身上穿的還是一件白色的中衣,頭發也是亂七八糟的,一看就是剛剛被人從床上拖起來,什麼都沒整理,又一路趕來。
金璜做了個鬼臉:“都這麼熟了,又不是叫你來相親,穿那麼嚴整,想勾引誰啊,略略略,你煎你的藥去,我還有活沒幹呢,回見。”
說著又如一陣風般的消失在黑夜中了。
獨孤懷信看了直搖頭:“這樣潑皮一樣的女子,將來誰敢娶她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