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養母帶著我離開了家,臨走之前,我看到狼藉一片的客廳,看到沙發上頹然的養父,看到茶幾上擺著的幾張紙。
養母帶我住進醫院安排的宿舍,那裏有很多年輕漂亮的姐姐,姐姐們對我很好,誇我長得好看,說我像個小姑娘。養母有時候會讓那些姐姐看著我,但聽到她們誇我的言辭時,臉色就會變得難看。
我上幼兒園前一天,養母脫掉我的裙子,用剪刀剪掉了她給我紮的辮子,用一種我沒見過的表情對我說:“文嘉,記住,你是男孩子,你要做個男子漢。”
……
用現在的話來說,當時的我是懵逼的,盡管養母再三強調,我還是深陷迷惘難以自拔……明明你一直管我叫女兒,明明是你給我穿裙子紮辮子,怎麼突然又讓我當男子漢呢?我到底是小公主還是男子漢??
養母並沒有給我解惑,接下來的幼兒園生活也讓我無暇再去思考這種深奧的問題,養母避而不談,我不知所措,一切似乎平淡,一切仿佛有了新的開始。
事實並非如此,養母幼年給我種下的性別種子開花發芽,年少的我沒能及時扼殺。
幼兒園裏,老師說男生女生排排坐,我習慣性的坐進了女生組,小朋友和老師哄堂大笑,我茫然四顧;上了小學,老師讓男同學選女同學一起坐同桌,我拉著一個小男生不鬆手,小男生急的嚎啕大哭,說他要和女同學坐,我說我就是女同學啊,老師和同學們哄堂大笑,我呆若木雞。
一直到二年級,我上廁所的習慣才被老師強行糾正。
在此之前,我會跑進女廁所蹲下噓噓,嚇哭了很多女同學。養母因此被老師叫到學校,我也因此出名,在學校無人不知,教導主任都知道一年級有個去女廁所的尿尿的小娘娘腔。
幼年養成的習慣很難改,那段時日我過的很不開心,覺得非常委屈。同學們取笑我,沒人和我親近,上活動課的時候,女同學跳皮筋,男同學踢足球,都不肯帶我一起玩。久而久之,我不再央求他們和她們,我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大家不喜歡我,但我不懂為什麼。
從前我活潑好動,總有發泄不完的精力,上小學之後沒有了,年幼的我提前感受到了疲憊的滋味。
我不再主動交朋友,不再主動說話,被欺負不哭了,被取笑習慣了,我開始討厭課間活動,厭惡上活動課,唯一喜歡的,隻有上課那40分鍾,因為這期間很安靜。
我的學習成績名列前茅,人際交往為零……當然了,如果小學生交朋友也能算作人際交往的話。
……
從前,家裏有養父,有養母,有香噴噴的飯菜;現在,醫院宿舍隻有我,養母升任主治醫師,更加忙碌,給我一張飯卡,讓我和護士們一起吃大灶。宿舍樓很安靜,醫生護士們工作起來沒有白天黑夜,我坐在床上發呆,又提前享受到了孤獨的滋味。
我自己吃飯,自己寫作業,發呆,回憶從前的快樂時光,不經意,又想起養父,想起我的花裙子,想起導致一切幸福破碎的遊戲。我忽然有種想法,於是打開養母的衣櫃,找出養母的裙子,偷偷穿在身上,對著鏡子端詳。
養母給我剪了頭發,但我的模樣還是很秀氣,就像那些護士說的,像個小姑娘。
養母的裙子很長,我個子太矮,穿著一點都不好看,傻傻的。
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幼小心中湧起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就好像……找到了某種安慰。
“我是男子漢?不對,媽媽說我是女兒的。”
我和鏡子裏的自己聊著天,等到樓下有了人聲,再脫下裙子放回去,躺在床上裝睡。
養母裹著滿身疲憊回來,見我熟睡,輕手輕腳關掉燈。
之後,我找到了慰藉自己的方法。
白天,我忍受著一切自己討厭的人和事,將所有精力投注進書本,隻等放學,飛也似的回到宿舍,穿上不合身的裙子寫作業,照鏡子,傻笑。
……
或許養母真的很忙,小學六年,她從來沒有發現我自娛自樂的小遊戲,而我也從開始的偷穿衣服逐漸升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