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餘燼清冷(1 / 3)

第四章餘燼清冷

我一向都很守時,除了愛情。

北方的秋天來的很快,因為氣溫的下降超出了一個南方人的想象。通常在南方,9月10月的時候,依然有人穿著夏裝,來適應30多度的天氣。空氣濕潤黏稠,周身被包裹在沉悶的水分子裏,汗水衝刷著皮膚,非常刺痛,一天就要洗一次或者好幾次澡。每到夏天的時候,能夠深切的感覺到肉體逐漸被泡漲腐爛的過程。

11月的時候,藍要去一家女性雜誌社實習,如果不出什麼意外,她將留在那家公司。在此之前,她來我的酒吧裏工作,償還上次打碎的那些東西,盡管我沒有要求她賠償。她依舊站在吧台旁邊,隻是位置從外麵換到了裏麵,紮著高高的馬尾鞭子,一副神采奕奕地模樣。很多人都來她那裏點酒喝,甚至還有人問她電話號碼。這種事情很常見,她得體的應付著那些喝醉酒的客人,並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

天氣逐漸變冷,生意隨著溫度的下降變得冷冷清清。我們守著空曠寂靜的酒吧,她用心擦拭著吧台上的酒漬,跟下班的服務生告別。我說,你也可以回去了,生意太淡,沒有什麼事情做。她說,可我覺得我有很多的事還沒有做。她走到陳列我那些收藏品中瓶瓶罐罐的架子旁邊,伸出手在上麵劃了一下,給我看她的手指。

你看,上麵全是灰,我要把它們擦幹淨才行。

我把大廳的燈全打開,它們齊刷刷地發出白色的亮光,照耀室內宛如白晝。我在一旁抽煙,看著她蹲下身,把毛巾浸在倒滿溫水的藍色塑料盆裏,搓洗幾下,擰幹上麵的水,再起身,用力地擦拭架子和瓶子上麵的灰塵。盆裏的水,顏色逐漸變深,清澈的本身沾染上肮髒的外殼。擦著擦著,她突然笑了,看著我說,也不知道你是怎麼對待它們的,它們是你的物品,但從來不受你照料。好像就是把它們放在這裏,知道它們屬於你,不會離開,然後你就可以不聞不問了。這些灰不知道積攢了多久了,你可是從來都沒有擦過嗎?

我點點頭,承認了她說的話,自從它們被我帶來這間酒吧,我確實沒有打掃過它們。如她所說,我知道這些物品屬於我,不會離開,所以便對它們不聞不問。

你這樣是不對的,宋饒之。不管是麵對東西還是人,你都應該給予持續的關心和感情,這樣才能長久的維持你與它們之間的關係。

可我並不需要這樣長久的關係,如果你跟一個人相處太久,你會對他產生厭倦。因為太過於了解他,知道他的秉性,好壞,這些印象如同灰塵,漸漸會在你心裏堆積成一座小山。如果來一陣劇烈的風,山就會被風吹散,你勢必要與他分別,何必在意時間的長短。

你太悲觀了,宋饒之,很多事情都是可以持久下去的。隻要你付出足夠的耐心和忍耐力。你對待事物太過粗糙急躁,想必對待感情也是如此。你失敗的婚姻和沒能挽留住的愛人,也許錯不在於她們,而在於你不是嗎……這是什麼。

她突然驚奇地叫了一聲,打斷了她教育我的的長編大論。我順著她蹲著的地方看去,她手裏拿著一個巨大的木盒,努力地吹著上麵的灰塵,然後拿毛巾將它擦拭幹淨。木盒露出它原本的模樣,是一個橡木色的老式留聲機。隻是沒有了高高在上的金色喇叭。藍繼續在架子最底下翻著,終於在一個被信件包裹的箱子裏找到了它。她的注意力已經被自己無意中挖掘出來的寶貝所轉移,不再糾結剛剛的話題。她抱著留聲機,把它放在吧台上,仔細的擦拭著上麵的每一寸表皮。

我走到架子旁邊,看了看那個堆滿信件的箱子。那是荃安在過去的十年裏,寫給我的所有信,可是我從來沒有看過。我以為,隻要不丟棄,它們就會在那裏,紙上的墨跡不會隨著時間消亡。我總是自以為地相信,她會留下斷斷續續的線索,,而我總有時間可以去閱讀它們。除非某天我燒掉這些舊信,讓它們在火焰裏化為細碎灰燼,回到空無的時間盡頭。這麼多年以來,隻有她在這麼長久的時間裏給我寫過這麼多的信,,我從來沒有去讀過它們,甚至也從來沒有去理解過她。她的心意,她的生活曆程,她想要講述給我聽的話,被我遺棄在那些陳年堆積的厚土裏,不聞不問。

藍終於擺弄好了那架複古的留聲機,不知道她從那裏找來的黑膠唱片,指針搭上音軌的痕跡,一圈一圈輪回,在旋轉的過程中,輕聲奏出明快的交響樂曲。這是帕格尼尼的小提琴獨奏———《NO.24INAMINOR》。小提琴的弓優雅地拉起,弦樂節奏明快,跌宕起伏,似要揭開一首頗有深意的故事序章。這是寂寞的旋律,被我遺棄在灰塵裏沉吟至今,而今終於能夠不再沉寂。淒美婉轉的弦琴樂曲在酒吧的各個角落裏交替回響,這是荃安最喜歡的一首曲子,她曾經千百次地要求我隨她去聽一場現代小提琴家的獨奏會。可是我從來沒有答應過她。在這一刻我突然醒悟,自己與她已經錯失了太多。

藍在留聲機上找到它的產地和出處,這是來自於法國的百代公司,生產日期在1994年。我忽然間想起來,那一年荃安從法國回來,帶給我的20歲生日禮物,手指順著記憶的痕跡朝橡木底座摸索而去,能夠感覺到雕刻在上麵的一行小字。大腦順著飄忽在之間的觸覺,慢慢讀出那些老舊的文字:

願你能如初見時,永遠單純良善的心。

2對峙

煙凝山紫歸鴉倦,路遠行人投旅店。旅店,是為住宿者提供休息或住宿的地方,已經不不知道要追溯到什麼年代,才能查詢到它的起源。最開始,它隻是過路人的一個落腳之處,再後來,還能夠成為旅行者補給物資的地方。我的南方旅店,隻是一間懷舊複古的老式酒吧,這裏隻能是過客情感的暫時沉積之所,那些被人遺棄的情緒,無法久存。

我送藍回家,已經很晚了,路上幾乎沒有什麼人。每天這個時候,我都要送她回家,她一直在前麵行走,而我跟在後麵。這樣類似尾隨的方式讓我們都微微心安,我們都是不習慣與人並肩的,伴隨我們的隻是路邊久佇的一盞盞昏黃色路燈,還有我們一前一後不停變換方向的影子。影子是能夠伴隨你很久的東西,任何一個人,容顏會消亡,身體會衰老,感情會褪色,朋友會背叛,親人會離開……但是影子,從你一出生,便成為你的專屬物品,忠心耿耿,不離不棄。有很多個這樣的晚上,我送藍回家,都在仔細地研究著我的影子,想從中找出推翻這種定義的蛛絲馬跡。但是失敗了。隻要有光,它就存在,人不可能永遠活在黑暗裏,它跟隨你一起朝向美好光明的地方生長。

藍的家,離南方旅店隻隔著4條街,轉過三個紅綠燈路口,在穿過一條長滿槐樹的深長小巷,便可抵達。周圍的民房燈光熄滅,四處寂靜,隻有警覺地看家犬,在巷子深處吠著,幾聲後便匿跡。她的家是一座老舊款式的磚瓦小二樓,有屬於自己的庭院,也許裏頭曾經開滿各種芬芳的花朵,後來無人打理,成了如今蕭條頹敗的模樣。如今還堅守自己模樣屹立不倒的,隻有藍的父親念念不忘地那棵櫻桃樹,以及靠近西側的三棵梨樹。五月梨花開,雪白似錦,一樹芳華。藍這樣對我描述過它們。它們經曆的年歲久遠,樹幹粗壯,隻是在秋季,樹葉幹枯,樹皮粗糙,沒有水分,非常寥落。不過仍然能夠結出果實,那是些小小的青色果皮的脆皮梨子,味道甘甜。

藍在門口站住,回過頭看我,說,我到家了。我點點頭,點了一支煙。我說,你進去吧,抽完這支煙我就會離開。她笑了,你一直都是如此,送我到門口,然後抽煙,等我進去很久才離開。每天晚上我都會隔著窗戶看你,隻是你看不見我。

我笑了,正欲開口,左邊突然打過來一陣強烈的燈光,一輛紅色的保時捷平平穩穩地開進了小巷子,停在我們中間。副駕駛的門打開,下來一個女人。二十多歲的樣子,黑色卷發,穿著一雙紅色的高跟鞋。她瞥了一眼我,又瞥了一眼藍,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藍看到她,臉色有點難堪。她像掌控全局的女王,一開始就是俯視一切的姿態,以這樣令人窒息和壓力的氣勢逼迫著藍。她走向我,從包裏摸出一包煙,然後問我,能否借個火。我掏出自己的打火機,遞給她,她卻不接。隻是用嘴唇夾著長長的香煙然後湊向我,我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迅速的將自己嘴裏的香煙取下,摁到身後的紅色牆磚上掐滅。她沒有任何反應,不驚訝也不尷尬,順手拿過打火機,非常熟練地給自己點上,然後看著藍說,這是你挑的男人?跟以前那個洋鬼子沒得比啊。藍的身影淹沒在車燈打出的光和黑夜形成的影之間,非常平靜地回答,與你無關。女人輕笑一聲,走到她麵前,說,沒錯,確實是與我無關,但是什麼又跟我有關係呢?我已經要搬走了,這裏的一切都不會在和我有關係。那你就趕快滾,還過來幹什麼。藍的聲音充滿了憤怒。女人絲毫不理會她,徑自走向大門,我回來拿一件東西,拿完我就走。藍跑過去擋在她麵前,這裏沒有任何東西是需要你拿的,正如你所說,這裏的一切都與你無關,所以沒有東西屬於你。女人依舊嗬嗬地笑著,兩個人在黑暗中對峙,沉默了良久。然後她轉身,說,對,這裏沒有任何東西屬於我,我走了。她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寂靜的巷子裏響起鞋子與地麵撞擊發出的響聲,一下一下,非常寂寞。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她站住,看了我一眼,將打火機還給我,拉開車門,揚長而去。開車的是個年輕的男子,麵色冷峻。他們一同過來,在一同離去,中間沒有任何話語。

車開出很遠之後,我聽到藍哭泣的聲音。她蹲在門口,身體蜷縮成一團,微微顫抖。這個女孩在我麵前第二次流淚,我依然手足無措。我對女人的眼淚沒有任何的辦法,這是我的病症,無藥可治。很多年前,我的第一任妻子重樺,曾經這樣對我說。

宋饒之,你是一個殘忍的人,你的人生是一個巨大的傷口。你不愛自己,也不愛身邊愛你的人。

她說這話的時候,也是在哭泣。我並不知道這兩件事有什麼聯係,隻是恍恍惚惚又突然想起。我蹲下來拍拍藍的背,算作安慰。我說,先進屋吧,外頭風大。

3重樺

一般生於上流社會家庭的孩子,性格上都非常自我。他們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在品行方麵有著嚴苛的要求限製。重樺就是這樣一個女子,父親是知名企業董事長,母親雖已早逝,卻也是世家子弟出身,有著不凡的談吐舉止母親在她十三歲的時候離去,之後她便去了美國讀書,一直讀到哥倫比亞大學,突發奇想作為在華交換生,然後回國。她是極其出色的女子,繼承了她母親身上的所有優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