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畫地為牢
仿佛自此我已自由變成一陣風風吹過你的臉孔我差點失控
1溫度
當一個人孤獨的時間長,就容易胡思亂想。人生靜止,不再前行,而是停留著某些難以忘卻的記憶中,深度輪回。
當我的思維從前半生的糾葛裏回到處於現在時間的肉身中時,身體已經跟隨藍走進了她的房間。開燈,換鞋,邀我坐下,然後倒水。她冷靜地做著這些細碎的小事,仿佛剛剛發生在眼前的事情已是昨日黃花。白熾燈才被打開,顯然沒有從十幾個小時的沉睡中恢複意識,緩慢而遲鈍的將光度慢慢提高。藍的眼睛微腫,留著非常明顯的哭過的痕跡。
讓你笑話了,宋饒之,我的家庭一直都是這樣支離破碎,姐妹反目成仇,不能平心相處,甚至不能再見麵。
我說,世事無常,人情古怪。這很正常。
藍的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然後走神,手中的暖水瓶失去分寸。滾燙的熱水沒有對準杯口,盡數灑在她的手上。她尖叫一聲,然後聽到玻璃杯子撞擊地麵發脆清脆的叮當聲,宣告自身的死亡。我連忙起身查看,粘到開水的皮膚以及紅腫,帶她去洗手間衝洗,水龍頭裏冰冷的的液體讓焦灼的皮膚安靜下來,然後塗上肥皂,這樣就不會留下疤痕。
我說,還好處理的及時,也不是很嚴重,不然很長時間裏,我的收藏品又要蒙上一層灰塵。她被我的話逗樂,明珠蒙塵,懷才不遇,這是世界上最苦悶的事情。
我問她,年紀輕輕說話這麼高深,難道大學裏你主修的是哲學?
她笑,然後反駁我,我是新聞係的,學習傳媒和編輯,導師要求我們思維要有嚴密的邏輯性,以後我們寫或評論的東西都是給大眾看的,一定不可以語無倫次。
可是我覺得你說話就十分沒有邏輯性,話題隨著腦電波的反應來來回回跳躍,想到什麼說什麼,性情率真,敢作敢為,容易感情用事。一般理性沉著,遇事冷靜的人,思維才具有絕對的邏輯嚴密性,他們不會被暫時的情感所牽製,能夠一直判斷出深處形勢的優劣而做出正確的選擇。你太感性,也許並不能成為一個很好的編輯。
但我隻需要成為一個很好的記者。
你想成為記者?
是的。花時間精力去翻掘一些掩藏在光明下的黑暗,或者去報道窮困人民的苦痛,讓他們得到關注,繼而得到援助,生活得以解脫。這是我想要做的事情。我很清楚,一個人的力量太過渺小,有些話隻能成為放出去的風,吹刮一陣,無影無蹤。在宇宙中,我們隻是小小的塵埃,滄海一粟,微不足道。但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去做什麼,如果因為害怕跌倒而不去邁步,人永遠都無法直立行走;如果因為害怕失敗而不去挑戰,你永遠不知道自己能夠做到哪一步;如果因為害怕他人的言論而無所作為,那你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任何意義。我相信每個來到世界上的人都帶著一種神聖的感情,用來實現此生應該完成的宏願。隻是這些願望有大有小,不一定所有人都要成為拿破侖,也不一定所有人都要成為農民工。你可以杜絕自己去做夢,說那是不切實際的幻想,但你無法說服自己的野心,它們隱藏在你的血液中,每逢月圓之夜就蠢蠢欲動,呼之欲出。我有這樣的野心,隻是現在還無法做到這一步,但總是能夠做到這一步的。你相信嗎?
我信。
事實上我很想成為一個戰地記者,去西亞,中東,那些充斥著戰亂的國家,報導那些因為利益爭執使人民活在水深火熱中的事情。人類的貪心和自私到處可見,因此而無家可歸的人,他們的痛苦,因為他們的無能和軟弱,就這樣被強大的人肆意踐踏。現在社會也是如此,弱肉強食,太過原始。但沒有人考慮過這樣的社會關係有什麼錯誤,好像這就是我們生活的原則,你不強大,就隻能被吞噬。如果不想被吃掉,要麼一生東躲西藏,要麼磨礪自己變得強大,再不斷向上挑戰,疲乏致死。站在食物鏈的最高層,好像就可以肆意決定底下生物的命運,它們的來去,不被尊重。
你尊重每一個生命。
是的,我尊重每一個生命。
你好像和其他的同齡女孩不太一樣,據我知,在你這個年紀的女孩,都想的是名牌衣服包包和化妝品,研究自己如何能夠變得漂亮優雅,她們都像精心養育的花朵,不願過早經曆過大的風雨,你卻想著去危險的地方。
這沒有什麼好驚訝的,共性和個性之間,總有趨同,總有不同。我不認為自己有什麼特殊的,我也是平凡人中最為平凡的一員。
我沉默,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突然發覺自己還握著藍的手,尷尬地咳了幾聲,鬆開。我說,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如果手會疼,就拿涼水衝洗,嚴重地話盡早去醫院看。
她有些傷感的看著手上紅腫的部位,對我說,這沒有什麼要緊的,是小傷,很快就會變好的。我以前經曆過燙傷,小時候放煙花,打火機總是被風吹滅,再打開的時候不小心掉在我的腳上,被火燙的通紅的鐵片貼在腳踝上,還留下來一個印記呢。她挽起褲腳給我看,腳踝上一個小小的月牙的印記。現在已經很晚了,宋饒之,路上很冷,不如你就住在這裏吧,反正現在也是我一個人住,有很多空房間。她的眼角在燈光下滲出晶瑩地光彩,我伸出手去,想看看她是不是在流眼淚,她卻突然笑了,問我,你做什麼?我迅速將手收回來,抱歉的笑笑。說,沒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她歎了口氣,宋饒之,你看我的眼神總是很奇怪,像是透過我在看著另一個人。
你曾經告訴過我,有一個女子,與你共同生長,是你唯一的朋友,也是你此生的最愛。我希望你不是在透過我看她,卻又希望你是在我身上尋找她的影子,這是讓我非常糾結的真相,我想要聽到你回答。
我沉默,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我很清楚,倘若回答。勢必要在她給的兩樣選擇取一樣,可不管是哪一樣都會傷到她。
她接著說,從我第一次踏進你的酒吧,就被那種古色古香的裝潢吸引。門口殘破枯萎的花朵,暗金色的牆壁,黑色胡桃木家具,琳琅滿目的收藏品,藍天祥雲圖案的天花板……宛如一一間巨大華美的囚籠。你像是畫地為牢的流浪詩人,將自己禁錮原地,等正確的人踏入你的旅店,共賞人生美景,然而希望成空,隻能進入無休止的等待之中。
這仿佛是你一生中要背負的,難以啟齒的秘密。然而我卻想要挖掘知曉它的真相。
今晚依舊有月亮,你說過的,你喜歡有月亮的夜晚,是值得傾訴和聆聽的時刻。
她的手經過冷水的衝刷,被燙到的紅腫溫度已經降下,在深秋的夜裏變得格外冰冷。手背上隱隱約約粘年著白色肥皂的痕跡,散發淡淡出皂身中花草和化學合劑混合的味道,此時卻讓我頭昏腦漲,我聽到她說,
我想要知道你的那些故事,你說的那些斷斷續續的情節,我想要收集,然後拚湊完整。這是你的人生,決定在於你,你願意告訴我嗎?
2陌路
重樺在第二年春天生下一對異卵雙胞胎,孩子很健康,母子平安。
站在產房門口,看到護士抱出兩個身上沾滿鮮血的小小肉團朝我恭喜,感覺整個人都隨著它們響亮的哭聲而旋轉。當孩子被洗淨包好放在我手上的時候,從心裏油然而生出一種對生命的敬畏,我不禁感動落淚。這是繼承了我身體某些性質,與我地位同等的生靈,由我創造,在經過重樺近十月的孕育,賦予了它們血肉的生命體。重樺已經醒來,產後身體虛弱,她輕輕地叫著我,饒之,將孩子抱給我看看。兩個孩子被放在她身側,沉穩安然的睡著,她喜極而泣,說,這是我們的孩子,饒之。他們將成為我們之間感情的證明。我說,是的,你是我的妻子,他們是我的孩子,這是我們之間牢不可破的羈絆。
接她出院,請保姆,照顧孩子,陪她坐月子。然而公司卻有一堆的事情等待我去處理,分身兩難。我與重樺的婚姻,帶來了不可估量的財富,她的父親投資給我做生意,並且給予一定的支持,成立公司,成為總經理,一展宏圖。我越來越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但是明白隻有無限的將自己的能力轉換成社會財富,才能體現自己的價值。
朝九晚五,南北半球之間穿梭來回,有時候一天之內趕往五個城市商談會議,陪客戶吃飯,觀光。我並不致力於用酒量來衡量一筆生意的得失,對身體珍視,堅持長跑鍛煉。重樺很能理解我,她明白一個有事業心的男人勢必無法顧全家庭。任何時候我都是你堅強的後盾,饒之,你可以放心的去做。
我對這個女子心底虧欠許多,給她妻子的名分,母親的名分,並且與她養育一對兒女。盡我之能滿足她在物質上的一切需求,卻不能給她絲毫精神上的安慰。我不愛她,從始至終。
荃安收到我的電郵已經是孩子出生兩個月以後,她一直居無定所,行蹤飄忽,無法捕捉到她確定的地址,給我郵遞東西的地址全部作廢,我的訊息一直被退回,被耽擱,直到她在停留在墨西哥,才聯係到。她對我表示了極大的祝賀,並且郵來兩隻小金鐲給孩子,她在信裏說,闊別多年,記憶仍然停留眉眼倔強少年之時,想不到那個少年已為人夫人父。我為你高興饒之,你過上如此安定幸福的生活,這是我一直夢寐以求的。
我又愛上一個男子,我們相識於去墨西哥的途中,他叫艾派德,是法國人,攝影師。如果不出意外,我們會在三個星期後結婚。你不需要來參加,饒之,天曉得我會結幾次婚,好好照顧重樺和孩子們,好好照顧你的人生,還有我托付給你的那些收藏品。他們都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是我費勁心思得來的,不要弄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