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黑暗回聲(1 / 3)

第六章黑暗回聲

我們厭倦孤獨,但對它情有獨鍾。

午後,泡一杯茶,躺在鋪著咖色軟毯的藤椅上看書。熱氣騰騰的開水衝開白色瓷杯裏綠色的茶葉,水蒸氣上浮,伴隨著淡淡的茶香。受大腦支配的嗅覺敏銳的撲捉著空氣中焦躁不安的一切,靜下心來,閱讀,或者昏昏欲睡。冬天在這樣緩慢而遲鈍的生活裏漸漸來臨,雖然屋外的溫度接近零下,屋內卻因為暖氣的緣故溫暖如春。整個人在這樣虛假的季節感受中變得更加懶散,酒吧的生意也不去管,在我看來,這是尋歡作樂行業的淡季,並不值得付出時間去營業。六點多的時候起床,出門跑步。沿著張掖路從南往北,路過那些夜間繁華的商鋪,此時此刻它們還沉睡在夢境中。我的旅途漫長,這是唯一能打發時間的辦法。有時候下雪,就在客廳打太極拳。這是大學時候體育課主修太極的成果。我一直注重養生,隻是荒廢了很久,現在重新進行,感覺非常充實。藍從家裏搬離,與我同居已經有一段時間。我確實考慮過這樣的行為是否欠妥,從法律方麵來說,這樣顯然是不合適的,很猶豫地對藍說過。然而這並沒有什麼用處,藍還是搬了過來。她說,與其一個人孤獨的守著空曠的房子,還不如住到一起,兩人相偎,冬天也能很快過去。

我從來沒有認真審視過與她的關係,不清楚我們是否還是單純的朋友關係。我知道自己喜歡她,但是僅僅隻是喜歡。在感情上失敗過太多次,我已經對再開始一段戀情沒有信心。我們兩個人,一個好比受潮多年的柴木,另一個是剛剛撲完火焰卻大難不死的飛蛾,身上還燃燒著具有死亡氣息的火苗。雜誌社工作很忙,很多瑣碎的事情都會丟給實習生去做,打印文件,倒咖啡,幫忙買早點,跟采訪,扛重重的攝像機……藍對此毫無怨言,始終一副積極向上的模樣,興高采烈地跟眾人打招呼,工作,認真做采訪,記錄,編輯文檔。樂此不疲。晚上回家,連鞋子都來不及脫倒頭就睡。荃安曾經也做過女性雜誌的工作,每次看到藍,我都會想,曾經的她,是否也是如此疲憊忙碌呢。在陌生的城市,一個人膽戰心驚的生活,身邊沒有可以依靠的任何人,唯有通過書信的寄送,維持內心一如既往的信仰。書信猶如一根戰戰兢兢的細線,連接著寄送人,他們是能夠站在彼此身邊唯一的朋友。荃安得知我離婚的消息時,距離我結束人生中第一段婚姻已有三月。離婚以後,重樺帶著兩個孩子去了美國,每兩個月我都可以去探望孩子們,但是路途遙遠,相隔了一個巨大的汪洋,所以心裏很清楚,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

。我知道的,我傷害了重樺,傷害了後整個對我傾盡全部感情的女人,他的人生本該一帆風順,缺在途中遇到我而變得坎坷。我固執地認為,婚姻就是如此不存在誰虧欠誰一說,這是相當公平現實的事情。但在重樺遠赴重洋對岸之後,心裏生出一絲愧疚之情。她的存在,打破我持之以恒的寂寞,雖然隻有一瞬,但足夠我感激一生。賣掉公司剩下的股份之後,回到老家,重新買了一套房子給母親。她對我沒有任何責備,與幼時對我的態度截然不同。那時候不論我做出怎麼樣的事情,都要經過她的認可,或者責備。然而現在她卻對我的決定毫無幹涉,在她眼裏我已經是一個能夠自己做決定的成年人,懂得分寸和感恩,懂得人生的道路與取向。新房子是一個帶著小花園的二層樓建築,這是按照母親意思買的。她喜歡這樣帶著小花園的房子,可以在院子裏種滿薔薇花。這是她一生中最喜歡的花朵,色澤輕柔,芬芳馥鬱。我的房間在二樓,出門就可以看到院子裏那些純白的花朵,繁茂的生長著,根莖在風中搖曳,根須在泥土紮扣。享受該有的生命,不屈不撓。在上海的所有物品,都被我盡數變賣,隻有荃安寄給我的書法字畫以及其他被我搬運回來。有些東西屬於我,我很清楚,但有些是跟我沒關係的,可以全然舍棄。當看到自己拚搏多年終於得到的東西,它們的物主權並非自己的時候,心裏竟然沒有任何的感覺。也許從一開始,就認為這是與我沒有關係的事物,所以在擁有的時候,沒有珍惜之意,在舍去的時候,也毫無惜別之情。在家清靜了三個月後,收到荃安的電郵。我早已不看她的書信,隻是妥善的放置起來,開始厭倦,她講述的那些與我無關的故事。縱然能夠獲取她行蹤的蛛絲馬跡,卻難以掩飾心中巨大的失落。我的占有欲從這一刻開始顯露出來,他們像長久被關押在牢籠中的嗜血的野獸,囚禁讓不羈的性格更加狂妄嗜血。她的氣息讓這些野獸蠢蠢欲動,我無比的想要見到她,大哭一場或者大醉一場,這都不是我的風格,我向來理性,能做的隻是看著她,主要看著她,我就能心安,我就能從人生的失敗中看出另一種成功的姿態,一種,重頭再來的姿態。在老家的生活是悠閑自在的。幫母親侍弄花草,打掃屋子,幫忙做飯。午後坐在梨花樹下的藤椅上,旁邊擺上一盅茶,在花香和茶香中昏昏欲睡,直至天黑。依然堅持長跑,在無人的4點清晨,沿著濱海道一直慢跑下去,身體疲乏到邁不動腳時,在路邊的石凳上休息,然後再原路返回。濱海路上的風景是讓人向往的,低矮的蒼綠色群山,灰霧朦朧的遠方天幕,分辨不清深藍還是淺藍的海水,浪花夾雜著純白色的泡沫,夾雜著陣陣潮音,向淺黃色沙灘撲來,一路上帶來許多的彩貝海星,這是送給孩子們的禮物。年少的時候我是厭倦這裏的,不懂得欣賞海洋的寬容和慈悲,不懂得欣賞家鄉的風土和人情。不曾對生活在這個地方抱有幻想,一直想要遠行,想要離開。然而葉落歸根,最後卻還是回到這裏。淩晨四點,我站在巍峨的黑色海岸礁石上,看著腳下浪潮拍打岩石激蕩出來的白色泡沫,回憶自己人生中已然過去的30年,竟恍若隔世。荃安非常喜歡海洋,她對大海有一種說不清的情愫。放學後,經常騎著自行車來海邊玩。我陪著她沿著濱海路一路騎行,路過生長著許多古樹的鬱鬱蒼蒼海邊森林,那裏泥土潮濕植物茂盛,對於少年而言危機四伏的森林。她是無比貪玩的,對這樣類似於禁忌的地方充滿好奇,我不確定她是否背著我一個人去叢林中探險過。她總是背著我做過許多的事情,她如此自由隨心所欲,是我少年時期一度羨慕和妒忌的對象。為了看一場日出,三點多被她從家裏帶出,穿著單薄的衣衫,站在海邊的礁石上瑟瑟發抖,等待太陽從海平麵緩緩升起,等待東方漸漸翻出魚肚白。她與我並肩站在一起,對迎接一天的初始充滿期待,麵朝海洋大喊大叫,脫口而出的聲音馬上被海風帶去遠方。我並沒有這樣的激情,腦中一直擔憂的是能否在母親起床之前回到自己房間,這樣悶悶不樂的情緒被她發現,她對我說,你一直都活在籠子裏,被人飼養,饒之。籠子裏的生活讓你變得安逸懶惰,膽怯懦弱,對自由沒有任何向往,即使現在牢門已經打開,你也不會邁出踏向自由的步伐。

說罷,她縱身一躍,跳進幽暗的黑藍色海水中,不見蹤跡。我蹲在岩石上,大聲的喊著她的名字,然而我的聲音也被強悍的海風刮除的一滴不剩。太陽就在我焦急的時候一躍而出,像是聚集了很多的力氣,隻為一刻的光芒萬丈。我在孤獨佇立的黑色岩石上,被眼前的美景震撼。金色的光芒從海麵噴湧而出,染紅堆積在天空中的白色雲層,光線在大氣層的折射下變幻為藍紫色,整個海麵亦被染紅,藍色的海水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芒,浪潮波動,絢麗無比。荃安的身體從海裏鑽出,對著東方招手歡笑。

時隔多年,我再次來到海邊觀賞一場日出,期待太陽蓄力跳躍出海平麵的時候,那時候浮現在眼前的美景。然而不論怎樣,都無法找到能與當日媲美的景色。那是我唯一一次踏出囚禁自己牢籠的時刻,所見到的,無與倫比美麗的景色,名叫做自由。

二後會無期

與林的相遇,是令我始料未及的。那天,應母親的要求,去給她住在舊城區的一位朋友送桂花糕。八月桂花方始然,摘下那些小小的甜美的花朵,與麵粉混合,製成味道香甜的桂花糕。母親一定要送去給那位朋友,說這是她最喜歡吃的食物。從那位阿姨家出來以後,已是黃昏時刻,於是就近在附近逛了逛。舊城區的老街上,依然保留著些許上世紀城區的模樣,繁榮複古,卻又充滿蕭條。有活波可愛的小孩子在街上亂跑亂跳,還有下棋喝茶的老人。這裏沒有川流的四輪車,隻有密密麻麻擠滿街道兩側商貨攤子,和悠閑回家的行人,居民大多是老人和孩子,仿佛是城市中,留守家族的一個陣營。

街道角落有一家茶館,二樓掛著一張深藍色旗子,上麵用白色塗料大大的寫著一個“茶”字,旗子的顏色已經曬得發舊,上麵的塗料也不再清晰。我出神的望著那張迎風擺動的招牌旗,走著走著撞上了一個人。兩個人都開始彼此道歉,抬眼之際,卻驚愕不已。眼前的男人,盡管過去這麼多年,我還是清楚地記得他的容貌。他奪去我身邊唯一的朋友,然後狠狠傷害了她,讓她一直背負上罪大惡極的惡名,在學校,甚至在家鄉,都成為不願被家人提及的恥辱。他是林。很顯然,他也是同樣的驚訝,但慌張的表情一瞬即逝,被溫和的笑容所替代。他向我伸出手,好久不見,宋饒之。我點點頭,握住他伸過來的手。我問他,怎麼,你住在這裏?

他笑笑,是啊,在這裏開了家紋身店,就在這座茶樓旁邊。你怎麼會來這裏?我說,我的母親托我過來給一個朋友送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