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鐵路局設於市郊的售票點買了一張由重慶到武昌的火車票，售票小姐很美麗、很溫柔，態度也很好，卻不動聲色地猛宰了我一刀，收了一大筆代辦手續費，我離開時心裏想，這些正規的代辦點也跟票販子一樣黑，也或許是我遇到李鬼黑店了。
武昌隻是我這次旅行的中轉站，我在那裏稍作停留還將繼續向東而行，到南昌，然後再到福州。我大學時的女友在福州工作，我們已經兩年沒有見麵了，隻有書信往來，相隔太遠，鴻雁傳情，仍然解除不了相思之苦。我決定利用這次春假的機會，去看看她。
這是一個春光明媚、微風浮動的美好時節，每到這樣的季節，心裏總有一種暗流在湧動，一種蠢蠢不安、迅速擴張的欲望波瀾起伏。山花爛漫，空氣清新，周圍的一切都充滿著生機與活力，貯藏了一個冬季的激情蓬勃欲出。脫去了厚重的冬衣，換上了輕巧的春裝，沐浴在早春溫暖的陽光裏，呼吸著山野吹來的溫馨氣息，心情也為之舒暢。你知道，在你麵前展開的將是一條通向幸福與希望的光明大道。
我就是在這樣一個季節，在這樣的心情下踏上行程的。
我整理好簡單的行裝，在市郊的車站登上列車，它載著我飛馳而去，很快將這個城市甩在身後，在莽莽蒼蒼的巴山蜀水間穿行。這一路將穿越重慶東北部、四川東南部、陝西南部、湖北西北部的崇山峻嶺，然後進入丘陵密布的湖北腹地，直到武漢。
我所在的硬座車廂擠滿了各色人等，拎著提籃的小商販穿行於車廂中間的過道，操著怪味胡豆一樣的四川方言高聲叫賣，提籃中煙酒糖果、小吃副食無所不有，燒臘泛著金黃油亮的光澤引誘著遠行的旅客。懷抱一摞雜誌的小販更是把封麵印著***片的庸俗刺激讀物直推到旅客麵前兜售，他們一個個伶牙俐齒，機敏狡猾，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在密集的車廂裏尋找目標顧客，還要隨時準備避開列車工作人員的盤查，車廂裏也由於他們的存在而更顯熱鬧而混亂。
我坐在靠車窗的座位上，透過窗玻璃觀賞外麵的山色春光，外麵的房屋、樹木、電杆等物體一件件向車後飛馳而去，彷佛移動的不是列車，而是車外的物體。
我喜歡旅行，旅行能帶給人特別愉快的心境。旅行讓你離開原有的環境，來到新的環境感受新鮮的事物，在旅行中還可以遇到各種各樣有趣的人和事，那些人不知從哪裏來，也不知往哪裏去，隻是在這一段旅途中偶然相遇又匆匆別離，無所牽掛也無所顧忌，沒有利害也不用計較，這種感覺讓人很愉快、很放鬆。
在旅行中我更喜歡觀賞窗外飛速掠過的風景，它們也許沒有車廂裏的人有趣，但是更能吸引我的關注。那些轉瞬即逝的青山綠水、田野房舍、城市鄉村，讓人有耳目一新之感。你坐在車廂裏，隨著列車一起穿越時空，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在很短的時間裏經曆那麼多的變化，感受那麼多的新鮮與美妙，這本身就是一種神奇。你可以從日出到日落，一直欣賞窗外不停變換的風景，而不會感到疲憊和厭倦，這也是旅行的意義所在。
四川的青山秀潤而纏綿，山連著山，嶺挨著嶺，莽莽蒼蒼，橫無際涯。我來重慶之前，就有家鄉在四川的同學叮囑我，他說他總覺得巴山蜀水是一個淒涼艱苦之地，他擔心我到這樣的地方是否能夠適應？我到重慶兩年，也覺得這裏雖然人口眾多，城市繁華，卻也掩不住藏在深山中的淒清和艱難。人們散居於群山峻嶺之間，沒有大片的耕地，在山岩和樹木之間，大凡可以開墾的土地，都種植了莊家和蔬果，居住在山上山下星星點點散布著的茅屋之中，雖然自有一種遠離塵囂的鄉野風韻，卻也脫不開艱辛、淒苦和寂寞。可以想見，生活在這裏的人們，其實生存條件是多麼艱難。
二
列車駛入廣安車站已是黃昏時分，一路上停靠站點很多，旅客上上下下不停地變換，車廂裏始終是擁擠和噪雜的。經過白天緊張的奔波，我也感到有些疲憊，趴在窗邊的小桌上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等我醒來時，車廂裏已是燈火通明，而窗外卻是漆黑一團，一個慢慢長夜就要開始了。我身邊坐著一個陌生的乘客，上車時坐在我旁邊的那個人不知在哪一站已經下車了。
我問旁邊的男子，列車到什麼地方了？他告訴我已經過了達縣，下一站是萬源。我出發前在地圖上查閱過萬源是四川境內的最後一站，過了萬源就進入陝西地界了。旁邊的男子回答完我的問題就把臉轉向一邊，似乎不想與我多交談。對麵的乘客也保持著沉默的姿態，他們看上去都是本地老實巴交的農民，我估計他們也都是短途乘客。
經過傍晚的小睡，我感覺人清醒了很多，而周圍卻沒有一個可以聊天說話的人。我從背包裏拿出海明威的回憶錄來讀。這本書是海明威進入暮年才思枯竭時，回憶當年初到巴黎學習寫作，度過的一段清貧而美好的生活，以及遇到的一些活躍在巴黎的作家和藝術家。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巴黎是世界的藝術中心，許多作家、詩人、藝術家聚集在那裏，圍繞在斯泰因周圍有一批思想開放的現代派作家如艾略特、普魯斯特、喬伊斯、埃茲拉?龐德、菲茲傑拉德等，海明威回憶了與這些藝術家的交往過程和學習經曆。這本回憶錄寫得簡潔明快而又意味深長，體現了海明威作品的一貫風格和特色，我每次旅行時都喜歡把這本書帶在身邊，無聊時、孤獨時、疲憊時、煩惱時，就拿出來翻上幾頁，心情也會隨著海明威輕鬆閑適的筆調而恢複到平靜安適的狀態。每讀一遍這本回憶錄，都會有一些新的感受和發現，不僅可以走進一個偉大作家的心靈世界，領悟他對世界以及人生的認識，而且可以從中學習寫作的技巧和文字的功夫，每次閱讀都是一次愉快的精神享受。
列車的乘務員推著裝滿各色小食品和飲料的手推車，沿著車廂的過道緩慢地走來，一邊觀察兩邊的乘客，一邊大聲地叫賣。我感到口唇幹燥，叫乘務員過來，要了一瓶飲料。當我從上衣口袋掏出錢包準備付款的時候，才發現錢包裏除了身份證外，裝在裏麵的零錢卻不翼而飛了。我對乘務員說：“對不起，我不要了。”把飲料還給他，他接過飲料放回手推車上，說：“沒關係，這一路上小偷很多，要注意保管好自己的錢包等貴重物品。”我對乘務員說了聲謝謝，他推著車走向另一節車廂。
我再次打開錢包翻找，錢確實不在了，我記得出發前準備了一些零錢作為路途中使用的，怎麼沒有了呢？我看看周圍的乘客，這時坐在對麵的男子說話了：“你的錢被小偷摸去了。”我問：“小偷在哪裏？”他說：“早就在上一個車站下車了，還等著你捉他嗎？”我有點生氣地說：“你們怎麼不叫醒我？”他說：“我們不敢叫你，他們一起上來好幾個人，其中一個叫開你身邊這個人，坐下來，從你口袋裏摸出錢包，從裏麵把錢拿出來，又把錢包放回你口袋裏，然後幾個人一起走了。”我說：“你們就看著他們偷東西而不管不問嗎？他說：”誰惹得起他們，不是找死嘛。”我無話可說了，頓時對周圍的乘客心生厭惡之情，他們居然眼看著小偷光天化日之下偷東西而無人理睬，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謹小慎微明哲保身，這是怎樣的卑弱小民心理？當然也怪自己他大意了，睡得很死一點感覺也沒有。慶幸的是小偷隻看重錢財，沒有把我的身份證拿走，否則，這一路上又要遇到很多麻煩，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