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坐在周圍的乘客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這一條線路上小偷如何猖獗,幾乎是到了明目張膽搶劫的地步,經常遇到外地不熟悉這裏情況的旅客被偷,鐵路部門監督打擊的力度也不夠,助長了小偷的氣焰,普通老百姓也不敢管。我坐在那裏沒在言語,的確也不怪他們,這個年代個人隻求自保,無暇顧及他人。
三
夜裏還算安寧,硬座車廂裏的乘客隻有趴在小桌上或者倚靠在車座上休息。經過傍晚被偷竊後,我也變得警覺,不敢昏睡,列車到站或者車廂裏稍有動靜都會警醒,然後繼續睡去,直到天亮。這時列車已駛入湖北境內,連綿不絕的群山也延伸至此。雄奇的武當山橫亙在鐵道線的西邊,灰色的列車如一條巨蟒從山間的隧道穿行而過,而周圍的群山峻嶺還處於冬眠狀態,碧水寒山,萬物蕭瑟,巨石嶙峋。
過了襄樊,列車進入遼闊而豐饒的漢江平原,荒涼枯寂的群山被甩在身後,代之而來的是廣袤無垠的原野,映入眼簾的是一派田園風光,一塊塊田地象被刀切過一樣整齊地排列著,稻田裏的秧苗已上了尺把高,抽出紅色的穗子,空氣中飄散著新鮮的泥土的氣息,春意盎然,綠意蔥蘢。
春光明媚,賦予大地生機,春風清拂,催動萬物生長,春水蕩漾,小河輕快流淌。我目不旁視地觀賞窗外迷人的春色,心情平靜而舒暢,旅途的焦慮與煩悶蕩然無存。
我想起幾年前剛進大學時參加軍訓,也是在這樣的鄉村,也是這樣的房屋,這樣的河水和陽光,我們這些躊躇滿誌的“學生兵”從各地彙聚到一起開始新的生活,軍營是我們大學開始的第一課,我們年級的所有男生住在一間大營房裏,每天嘰嘰喳喳吵鬧得象開了鍋的沸水,安靜的軍營由於我們的入駐而充滿歡聲笑語。部隊安排的訓練課也是嚴謹而完備的,從生活起居、動作姿態、環境衛生到軍事訓練、執行命令、完成任務各個方麵,嚴格執行部隊士兵的標準,首先改掉我們長期養成的不良習慣,形成良好的規範和行為,然後提高身體素質和作風紀律。那時的陽光也是這樣明媚,草地也是這樣溫馨,我們每天訓練完後就在小河裏洗澡洗衣,晚上圍坐在草地上聊天,談各自家鄉的風土人情,談對美好未來的憧憬,談人生和理想。回想起來,那時一段多麼美妙的時光。
雖然已經過去很多年了,而往事的一幕幕就象劇情一樣在眼前展開,就象發生在昨天一樣清晰。我還記得打靶訓練,我們一個年級的學生趴在戰壕裏練習瞄準,兩腿撇成八字,雙手握槍,左眼緊閉,右眼盯著準星,對準五十米外靶子下沿的中心,一趴就是半天,胳膊累得舉不起槍,長時間盯著準星眼睛也看花了,無論我們多麼認真,訓練多麼刻苦,射擊對於我們來說仍然是難以完成的任務,因為大多數人都戴著眼鏡,視力沒幾個合格,瞄準都困難,怎麼能射中靶心呢?考核時每人發八顆子彈,五顆單射,三顆連發,靶子在河對岸五十米處,我們在河邊戰壕裏排成一排聽號令開始射擊,子彈射出後,在靶子後麵的小山包上冒起一陣青煙。射擊成績出來後,很多同學成績不合格,還有人沒有分數,因為子彈根本就沒打在靶上,或是打在了別人的靶上。
一個月的軍訓,留給我們許多值得記憶的東西。那汗漬浸透衣衫的一個個下午,我們在訓練場上練習正步,這是軍訓結束主要考核的項目,烈日在頭頂上空高懸,驕陽炙烤著我們的每一寸肌膚,學生們一個個大汗淋漓,汗水順著麵頰和身體往下流過,身上的軍服已被汗水浸成一塊塊水漬。班長一一為我們糾正錯誤的動作,直到每個人都能正確完成。這樣的訓練就象受刑,大概部隊的首長們都是些整人專家,專門設計一些酷刑似的方法來治理大家,這是在考驗我們的忍耐力和服從性,四核也隻有這樣才能訓練出一隻過硬的戰鬥隊伍。訓練完後與剛來時相比,這些眼睛兵身上也多了一些陽剛之氣。
還記得連長帶領我們與其他連隊進行拉歌比賽,不在乎你的聲音是尖細還是粗獷,隻在乎你能夠喊出多少分貝的音量,兩軍相爭,聲音大者勝。我們學會了如何從胸膛裏發出又洪亮又持久的吼聲,那是一種毫無掩飾痛快淋漓的吼叫。在部隊的大禮堂裏,我們用這種類似於野獸般的吼叫聲與其他連隊賽歌,班長、排長、連長一起為我們鼓勁加油,我們的聲音如瓦缶雷鳴,肆無忌憚,一浪高過一浪的歌聲如海嘯一般掠過大廳,聲勢浩大,震耳欲聾。
四
列車駛入平原後就加快了速度,風馳電掣般一直向東南方向衝去。在沃野千裏的大地上,縱橫交錯地排列著一塊塊稻田,如碧綠的毯子覆蓋大地,在綠野平疇中,間雜著油菜花地,金黃的油菜花正開得燦爛,一片一片黃燦燦的色塊炫人眼目。
在一道金色晚霞的映襯下,本次列車的終點站武漢展現在麵前,縱橫交錯的鐵道線在前方鋪開,列車放慢了速度,在信號燈的指引下,小心地沿著軌道行駛。夕陽下的城市帶著幾分疲憊和慵懶迎接著新一批旅客的到來,城市的喧囂與繁華從車窗外掠過,這是一種有別於鄉村的生活狀態,列車淹沒其中,我們也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車上的旅客開始整理行裝,有人已經提著行李迫不及待地走向門邊等候下車,車廂裏一片混亂。我依然坐在車窗邊觀賞著窗外漸漸逼近的城市,無所牽掛,站台上不會有人等我,我也無需急匆匆趕回去與家人團聚,對於這個城市來說,此刻的我不過是一個匆匆趕路的過客,盡管這個城市曾經留給我許多回憶,但那似乎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
列車“嗖”的一聲駛上鋼筋鐵骨鑄就的長江大橋,下麵是煙波浩渺的江麵,碧波蕩漾的江水被夕陽染成深紅色,由西向東緩緩流淌,江麵上大大小小船隻或停靠岸邊,或在江心行駛。列車從大橋上穿行,伴隨著車輪撞擊鐵軌的轟鳴聲,一幅雄偉而壯麗的城市山河畫麵在眼前展現,龜山與蛇山隔江相對,遙遙相望,電視發射塔矗立於蛇山之巔,如同一把利劍刺向空中,黃鶴樓金色的塔身也在旅客的喧嚷和歡呼聲中進入視線。列車穿過大橋,轉過一個彎,即刻駛入武昌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