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漫長又短暫的日日夜夜。我似乎聽到遠處傳來佛祖的聲音。佛說,人要活得自在,要想從那種無盡的痛苦和掙紮中掙脫出來,就必須按照一定的程序來修煉自己。我不懂。我僅知道我的親人此刻就在世間消失。以後沒有人會跟我們一起遭受苦難,一起享受快樂。
師父把昏迷的我帶到山上。我睜開眼睛望到的是師父清澈睿智的眼眸。同時,我請求留在庵內。
當一縷縷發絲簌簌落下時,我的眼淚也一粒粒往下落。
師父尚還握著發絲的雙手在我的耳邊停留片刻,然後她又繼續給我剃度,直到我的頭發全部離開原來的地方。
沐浴在山林清新的空氣裏,那是人間的桃花源。庵裏的生活寧靜,充實。沒有太多的憂愁和苦痛。我們每天吃的是齋飯齋菜,卻食如人間美味。
喜歡聽木魚被敲響的聲音,每一個聲響都是一支優美的曲子,響在我的心裏,猶如佛珠落地,純淨,輕盈。
喜歡看師姐們練劍,一招一勢,剛柔相濟,美麗又不失桀驁。可師父惟獨不讓我習武,我問她原因。她卻不說。
喜歡讀經。經書裏的內容深深地吸引著我,它讓我看到天地萬物,明白很多道理。卷卷經書翻過,我也一天天成長。
師父把後山的那片菜園交給我一個人打理。大自然的景物真是美麗,我在山林中找到自己的樂趣。於是,我傍晚到菜園澆水,日落之時回庵。
那天,在回庵的路上,我看到他。他手臂和膝上都是鮮血,還未幹透。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那麼多鮮紅的血。我臉色蒼白,但還是把他帶到菜園旁邊的茅屋裏。
謝謝你,小尼姑。他說。
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公子今晚就在此休息,待明日我去請示師父,師父便會來給你療傷。但是他阻止我,不讓我告訴任何人。
從小到大,我從沒有瞞過師父任何事。虛靜庵也從不留客,更別說是男客了。何況他受那麼重的傷。但我答應了他。我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對的。卻無力拒絕。
晚上,師父發現我的異常。她以為我身體不適。我在她的雙眼裏躲閃,那無聲的詢問使我的謊言變得很是虛假。虛靜庵的周圍林子不多,我卻跟她說自己一時貪玩,在山林裏迷了路。師父自然能夠猜出我的謊言,可她別什麼都沒問,隻是要我自己小心,小心再次迷路。
他在茅屋住了下來。他的傷有漸漸痊愈,就在附近的山林裏練劍。他有一把瘦削卻銳利的劍。有的時候劍光能從樹林射出,染著霞光直入我的眼簾。
我沒有跟他說話,好象我們從不認識。他練他的劍,我澆我的菜。
有一天,他奪走我手中的桶,提了一桶又一桶的水,我們很快澆灌了整片菜園。我望著綠油油的一大片開心地笑了。在轉身時,我看到了他的笑。瀟灑,飄揚。
十幾天過去了,他幫我提水,我看他練劍。我不知道他是做什麼的,依舊把一切事情隱藏起來。有時候我會想起師父。想起師父如果知道一切,她會很失望的。但她終究沒有來過菜園。日子在繼續,身邊好象沒發生過什麼一樣。
小尼姑。我該走了。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他對我說。
他要走了,我有些不舍。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師父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這種感覺。
你真的要走嗎?以後還來這裏嗎?
原來我的生活多了一個他,直到即將失去我才知道原來他來過。
我的傷好了,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我會回來看你的。再見了,小尼姑。
他拿起劍,步子輕快。
我叫慧緣。我衝背影喊著,聽到從山林傳來他的聲音。我記住了。
我記起自己本是菩提樹上的一片葉子,在曆史的路上選擇了綿長的記憶。記憶鑽入我的手心。我陷入回憶的叢林不知歸路。
我忍不住想起他練劍的摸樣。風吹起它潔白的衣襟。他的身影伴著夕陽的餘暉,像跳動的燭焰,在很多個傍晚越拉越長。就這樣想起他的微笑,在我不敢抬頭看的臉上熠熠發光,在我心底占了不小的位置。菜園那綠油油的一片讓我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在他離開後這種感覺就不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