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僅有的全部,就是老爺子並不光彩的記憶,讓他曾經幾度懷疑自己是否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最可悲的是,他自己非常清楚他存在的理由,他的記憶中有著關於他如何出現的全部過程,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是,我並沒有帶他去認識這個世界,”瘋子平靜地說道:“我沒有這個義務,也沒有這個權利,我不能這樣做。”
小號對於世界的所有認知,都來自於他自己的摸索,第一次出門,第一次買東西,第一次拍照,這一切都是他像個白癡一樣自己慢慢摸索學習的,在這過程中,他經曆了很多困難,飽嚐了諸多困苦,這所有困難和困苦構成了他憎恨的緣故。
每個人都想活著,小號也不例外,正因他品嚐到了活著的不易,所以當有些人想要將他抹殺掉的時候,他會拚盡一切反抗。
“但是你不用誤會,我和他之間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我們隻是住在一起而已,就這麼簡單,”瘋子喃喃道:“我對任何人都沒有特殊情緒。”
這話說完的瞬間,外麵響起了一聲驚雷,那聲音是從樓上傳來,通過層層迷宮般的通道傳達到我們的耳朵裏,然而物理上的緣故導致我首先感覺到了大地的震顫,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三個字在我的耳邊回響著,瘋子用了這三個字,“任何人”,將我和唐克也囊括進去,成為他眼中芸芸眾生之一,這意味著我和唐克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我對他所有的關切擔憂和好奇,都是我自己一個人的獨角戲。
我有些無法接受這樣的答案,試探性地問道:“我和唐克的試煉,也是你安排的?”
“對。”
瘋子的口氣十分坦然,這讓我感覺到無力,眼前的這個人沒有情緒沒有軟肋沒有破綻,就像一個圓滾滾的、塗滿了油的球,縱然你有千百般的憤恨無奈,都無法對他影響一分一毫。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在憤恨他的漠然,還是在憤恨我自己的無能,我咬著牙,有些惱怒道:“你從來不覺得這樣做太殘忍了?就因為你想通過篩選找到一個合適人選,就不顧這個人的死活?”
“殘忍?”瘋子冷眼望著我,“哪裏殘忍?”
“我和唐克在這兒差點兒他媽連命都丟了……”
話還沒說完,瘋子冷漠的情緒已經打斷了我。
“你聽著,齊不聞,這沒有什麼殘忍的,”他喊著我的名字的時候顯得那麼親切,然而說出來的話,卻好像每個字都裹著冰碴,“這些是我這麼多年每天都在經受的。”
瘋子站起身來,指著床鋪,翻開了一層層的被褥,“你在這兒經曆的一切我都曾經經曆過,你說的是甲蟲蠱?剛進來的時候,如果不是我,誰把那玩意兒清理掉的?你看好了,這些被子沒這麼薄,是我睡出來壓出來的,這些文件,是我一張一張整理出來的,你以為你夠難過了?誰不是這麼經曆過來的?你說一句殘忍,就想讓我內疚,那我當初經曆這一切的時候誰內疚了?”
我也有些激動,指著瘋子的鼻子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來這兒,你他媽有的是錢,你自找的!”
“我是自找!”
瘋子猛地怒吼一聲之後,突然變得平靜下來,他的聲音還在走廊裏回響,然而他臉上的表情卻讓人覺得那些怒吼聲並不是從他口中傳出來的。
瘋子突然笑了。
“你這麼說也對,反正可能就是自找吧,”瘋子摸了摸床鋪,好像在撫摸著愛人一般,“齊不聞,你不明白,當然了,有些感覺不管怎麼說,不管說多少次,別人都不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對你的感覺感同身受,我隻能這麼告訴你,我隻有在這兒,才能睡一個安穩覺。”
我望著瘋子,突然覺得他的話很奇怪。
一個一擲千金天天晚上睡五星級酒店都不肉疼的人突然告訴我,他隻有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裏才能睡著。
開他媽什麼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