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前腳離開病房,童遇安後腳來到。
祁樹穿著寬大的病號服,右臉上貼著醫用紗布,打著石膏的右腿抬起,懸吊在病床上方。
梁嶼說,送醫院時,他人已經沒有意識,燒傷麵積達百分之五十,右小腿也骨折了,今天才從重症病房轉回普通病房。
祁樹仰麵躺在床上,視線落在童遇安身上,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縮一下。
童遇安今天穿得很嚴實,脖子上圍了一條圍巾,身上套著一件白色風衣,沒有穿裙子,頭發紮了起來。
兩人對視片刻,祁樹移開視線,把臉轉向窗外。夜空青黑沉寂。
童遇安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她把手伸進被子裏,掰開他的拳頭。
“別把血逼到輸液管裏去。”
童遇安不知不覺地說出這句話,記憶一瞬間閃過,接著有些恍惚。
祁樹臉上木無表情,從她手中抽離自己的手。
童遇安聞到祁樹身上濃烈的藥水味,不禁想起梁嶼最後跟她說的那些話。
“他什麼也沒說,但我知道,他很想你,他瘋了似的想你。不管怎樣,去見他一麵吧,除了你,還有誰會去看他?”
很長很久的時間裏,兩人誰也沒有說話。
童遇安就那樣靜靜地看著祁樹,他人消瘦了,臉色奇差無比。
他沒有看她一眼,她也能感覺到他的疲憊。她甚至有種錯覺——因為她。
終於,童遇安開口了,輕聲說:“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末了,童遇安站起身來,舉步往門外走。
病房過分沉靜,她的腳步聲已經很輕了,仍是那麼真切地昭示她的離開。
一步一步仿佛踩在人的心上。
祁樹側過頭看著她的背影。
童遇安反鎖房門,掉轉身子和他對視。
隔了片刻,童遇安詢問道:“不留我?”
祁樹身體緊縮,體內肺腑翻湧。他的底線、尊嚴、以及靈魂在這個女人麵前沒有一條出路。
一切都是於事無補,他沒有改變的餘地。沒有。
童遇安回到他身邊,輕輕地脫去他的病號服。
觸目所及,盡是纏滿身體的醫用繃帶,好些地方都滲出了血水。
她想,如果沒有這層繃帶,她也許會被血肉模糊的樣子嚇到。
童遇安問他:“疼嗎?”
祁樹搖頭,搖罷又緩緩點頭。
童遇安摸著他的頭。他的眼睛充血了。
滿室寂靜中,祁樹以微弱的聲音叫了一聲:“安兒。”
童遇安漾出溫和的微笑:“嗯?”
病房裏隻開了熒光燈,暗黃色的光線比較綿密和緩,童遇安的臉部輪廓格外柔和。
祁樹的手抬起來了一些,但是,那隻手想要觸碰她的手在輕輕地抖,他忽然不敢了,於是悄悄地收回了。
“很漂亮。”
他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到頭來,對她說的最多的也就是這三個字。
就這麼簡單的三個字,童遇安聽懂了。她不想否認,她聽出了他的思念,聽出了他的寂寥。
他這人,不曾說過“孤獨”,但卻在身體的外圍籠罩了一層薄膜,從未有人融入其中。數年間,但凡靠近他,身體便有如傷寒了一般。
頃刻間,林止的聲音湧現在她的腦海裏。
“你跟祁樹開始,何嚐不是將他一步步摧毀。”
童遇安淡淡一笑:“是嗎?”
“以後,我會很醜。”祁樹低聲說。
童遇安搖搖頭,說:“不醜。”
祁樹彎了嘴角,安靜了。
童遇安傾身,親吻他的額頭,他的眼睛眨了一下。她親吻他的嘴唇,而後,慢慢地向下。
她的香氣包圍著他。他那雙修長而精實的腿也纏滿了繃帶。
其實,他現在看起來有點像木乃伊。
童遇安坐回凳子上,和他對視了一陣子,朝他低下了頭。
慢慢地……
血液灼燒著躥上頭腦,他的呼吸變得沉重,這幅殘破的軀體傾盡全力去感受她的溫暖。
童遇安抓住祁樹的手,他把五指嵌入她的手指間。
她頓了頓,祁樹的手不像從前那般有力,甚至可以稱之為無力,這跟他現在虛弱的身體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