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謠隻覺得一團火衝壓上頭腦,手都抖了,找來一個枕頭,朝弟弟身上猛打。
“你以為你自己是上帝啊?寬恕眾生!雲影是嫁給你了,但是她身上的疤到不了你身上!你簡直混蛋!童樂,我跟你說,影兒要是跟你離婚,也是你自作自受!你活該!”
留下這些話,童謠憤然離去。
門砰的一聲,重重關上了,一切都安靜了。隻是那餘音彷佛甩在了人的心上。
童樂躺倒在床上,手臂搭著眼睛。
他從不原諒夏母給雲影留下的傷痛。六年前,夏母找到他,向他跪下,求他救她被人追債的兒子,她一定用盡餘生吃齋念佛,贖罪,懺悔,祈禱雲影一生安好。
人最恐怖的就是忘記自己的罪孽。
如若夏母直到生命盡頭的那一天都不曾認識自己的罪,哪怕是她橫屍街頭,童樂都不會看她一眼。
這些年,夏母確實做到了。她住進了寺廟,誦經念佛。
他給她錢,因為是她把雲影帶到這個世界,而他的雲影無價。
她病了,她不能就那麼死去,她的罪未完,她尚未跟他的雲影懺悔。
童遇安沒有想到父母這場爭吵的餘韻會停留那麼長時間。
她其實不太懂他們吵什麼,隻知道父親做了令母親傷心的事情,因此,她替母親感到委屈,時而故意冷略父親的關心。
然而,看到父親站在陽台上抽煙的落寞背影,她心痛得要命。她打電話給母親,哭求著叫她回家。
翌日早晨,雲影下了晚班便從醫院回家,天剛亮,他們未起床。
雲影動作很輕,進了廚房。
當她專心煎蛋時,腰間一緊,有雙手穿插到她的小腹,緊緊抱著她。
她閉著眼睛捂住口鼻也知道那人是誰,那是她最熟悉的身體。
雲影身體僵住。
她不掙紮,昨晚高速公路發生了連環車禍,她連做了五台手術,根本沒有力氣與他一身蠻力抗衡。
可是,她的忍耐,被他當成了妥協。童樂用嘴唇壓住了她,她一巴掌扇了過去。
童樂雙手箍緊她的腰,額頭貼著她的額頭,幾乎哀求地道:“你打,用力打,打完就好了,不生氣了……”
雲影臉上很平靜,平靜得可怕。
“別碰我,我真的惡心。”她說。
童樂看著她,眉峰下壓,眼裏強抑住什麼東西。
雲影推開了他,走出廚房,上樓,叫女兒起床,抱著她安慰了一會兒,幫她洗漱,穿衣,紮頭發,和她吃了早飯,送她上學。
出奇的是,女兒並沒有叫她回家裏住,而是對她說了一句:如果媽媽真的很難過的話,可以不用那麼快原諒爸爸。我最愛爸爸,但是,我永遠站在媽媽這邊。
和女兒吻別以後,雲影回到車上就哭了。
隻有女兒,她隻有女兒一個親人,隻有她們才是任何一切都斬不斷,也絕不背叛對方的存在。
她的眼淚終止於一個電話。
這十年,雲影換過近十台手機,但是號碼一直沒有換,她丟失了很多同學的電話,但是,屏幕上躍動的那十一個數字,她銘刻在心。十年了,隻一眼便憶起那個埋葬在記憶深處的名字。
時宥。
她的前男友,陪她走過十年青春,隻差一步便與她攜手一生的男人。
隻因那一步之遙,他們最終成了陌路人。
他錯在意亂情迷,她錯在不能夠把他變成愛的人。
雲影緩了幾秒鍾,接聽電話。
童樂回到大學,把車停好,才想起論文的報告落在家裏了。
他看了看表,離理論課尚有四十分鍾,他打轉方向盤。
回到家,看到雲影的車停在車庫裏,童樂狠狠地鬆了一口氣。回家就好。
童樂進屋,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腳步。
偏房裏出傳來吉他的樂聲,低柔婉轉,悲而不傷。
雲影在彈吉他。那是她唯一懂的樂器。
那把吉他藏在櫃頂,有一次女兒看到了,便叫他拿下來。那是一把定製的雲杉木麵板上刻有兩個名字的上好吉他。他看過一次,便放好了。
童樂放輕了腳步走到房門前,聽得真切,她應該是坐在地上,背靠著門彈的。
也許是第一次聽她彈奏,也許是想當她唯一的聽眾,一聽二十分鍾過去了,童樂終於想起了要回學校。
這時,樂聲止了。
童樂莫名有些緊張,剛要走開,卻聽見雲影的聲音。他頓住了,回頭看著麵前的門,彷佛要將它看穿。
雲影說——
“時宥,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