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調節一下望遠鏡的旋鈕,將焦距拉近,近得能看清“他們”的臉,一如報紙上的描寫:一張張臉上綴滿了大小水皰,似乎隨時要破裂,既猙獰又瘮人,還有一雙雙擠在水皰中的紅眼珠,令人不寒而栗……
按官方的稱謂,“他們”是核受害者,也就是已經絕版的報紙和廣播上的統一口徑,顯得人性化,就如某個時期,將性工作者稱為失足婦女一樣。
就如性工作者還有一個更為大眾接受的名稱“小姐”一樣,民間對“他們”也有一個更口語化更形象的說法——“核屍”,一看是由喪屍引申而來,卻多了一絲恐怖的味道。
明日放下了望遠鏡,眼裏閃過深深的痛苦,那不堪回首、拚命想要忘卻但又刻骨銘心的記憶,再一次浮上心頭……
還是那一天,父子倆接到了她,便開始逃離這座城市,這是得知核再生能源基地發生爆炸後,所有人的第一選擇。
畢竟,核是籠罩在人類頭頂一個多世紀的恐怖陰影,無論是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爆炸、還是福島核泄露事故,都早已給人類敲響了警鍾。
核這個魔鬼,一旦被釋放,就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樣,永遠地懸在地球的上空,隨時可能落下。
他開著車,載著這世上最在乎的兩個人,穿行在偏僻的田間小道上,穿行在下個不停的黑雨中,周圍全是逃難的車流、人流。
不僅高速公路封閉,所有的公共交通都已中斷,公汽、火車、飛機和輪船等全部停擺,跟外界的聯係也幾乎斷絕,除了廣播,但也是斷斷續續的。
這是核戰爭才具有的特征,流星餘跡廣播是唯一不受核爆炸影響的通信手段。
他一路聽著收音機,她脫掉了被黑雨浸透的衣服,披著他的外套,和兒子坐在後座,一大一小在顛簸的車上時醒時睡。
道路擁堵得厲害,車的速度都趕不上步行的速度,往常隻需要幾個小時就可以駛離這座城市的路程,變得遙遙無期。
很多人明明知道黑雨是有害的,卻打著傘、穿著雨衣,拖家帶口地逃難。
他聽著斷斷續續的廣播,當黑雨停下的時候,車也停下了。
因為前方的車都在往回開,這個城市被封閉了,又或者,外麵也是一樣,都受到了核爆炸的影響,無處可逃。
廣播中的官方通知隻有一條:“請災區的群眾留在家中,等待救援。”
他隻有掉頭,回程的車輛沒有開始時那樣爭相奪路而逃的驚惶,大家似乎都恢複鎮定了,或者說,是一種絕望的鎮定。
此時已入夜,所有的車都開著燈,彙成一道光的海洋,反射著地麵發黑的雨水和在積水中踟躕行走的人群。
他很快注意到了不對勁,一些人走著走著,就摔倒了,在黑色的泥濘中抽搐著,仿佛很癢似地抓著自己的頭和身體,連衣服抓破了都不管。
邊上的人想去幫忙,但自己也倒下了,他們都是淋了黑雨的人。
他不由擔心地看了一眼後座的她,還好,她和兒子偎依在一起,睡得很香。
但在車外,恐慌開始蔓延,很多步行的人大喊大叫,不敢在走在黑雨流淌的路上,有人甚至冒著被撞倒的危險,擋在了車前,想要搭便車,但誰又敢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