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3)

夜色沉沉,一陣急風卷著雨水,撲啦啦地亂打在馬路旁的櫥窗上。

路上一行人斜撐著雨傘,吃力地抵禦雨水,緩緩走過。

轉彎處一陣尖銳的輪胎磨擦聲突然刺破夜幕。

緊跟著車燈的光閃動著,在雨水中劃出一道弧線。

一輛車轉個急彎,卷起水霧,迅即而來,轉瞬即去。

它開了城市中的高樓大廈的區域,疾馳上了環城路高架橋,向郊外飛馳。

路燈光芒迅速向後移動,而車內的光線忽明忽暗。

我的手依然在流血,但依然緊握著手裏的槍。

很快,前方的雨幕中出現了閃爍的警燈。須臾,追來的車衝過小巷,車身竄起,飛過泄水溝,向我們衝來,打算抄近路阻截。

“不要停車,繼續向前開。”我說。

呂萬的車逆向衝來,我們兩車轉瞬交會,後麵的追兵見狀趕緊避讓開了。

身後的高樓的火焰照亮半邊天空,和大風雨水糾雜著。

消防車的警笛聲此起彼伏,就像雲層中的閃電一樣,難以讓人平靜。

車上的電台廣播插播了突發新聞。

“海港區海雲紅葉大廈等地接連發生多起槍戰。目前已發現多人身亡。據信和幫會紛爭有關。”

路人都在紛紛趕路,與眼前的風雨相比,這一則播報似乎絲毫無法引起他們的注意。

疾風驟雨的匆匆的腳步離開後,大雨傾盆而至了。

我轉過頭,透過車尾窗朝海港望去。

天空的濃雲被烈焰烘烤,似乎成了鍋頂的蒸汽。

遠處的景色漸漸消失。

海港城的今夜,注定是一個無法平靜的夜晚。

車離開了市區。我的目光依然注視著後窗外那模糊的城市,凝視著它漸漸遠去了,終於被夜幕吞噬。我的雙眸在經曆紛爭後,似乎看了一場激烈的讓人銘刻在心的劇目。此刻,雖然演出謝幕了,但心緒依舊久久不肯平靜,眼眸也依然被之前的情景占據著。

一陣煙味飄散,讓我喉嚨發癢,連連咳嗽。

黑暗中,車上氣氛稍有些凝滯。

我們都沉默著。

雨刷不停來回擺動,夾雜輪胎的尖利噪聲,刺著我們的心。

他打破沉默:“太子的人本就視全半山公司為眼中釘,想燒掉它,把這個新勢力剔除,可惜沒有機會。今晚,大風和火勢交雜著,他們趁機給了對方毀滅的一擊。這也幫我們擺脫全半山的追擊。”

“沒錯。可是他們為什麼要襲擊海雲紅葉公司的大廈?他們之間有仇麼?”

陳強雙頰瘦削,額頭一道血痕,依然在流血,搖頭歎氣,“這我哪兒知道。”

汽車急速穿過雨水,駛向未知的前方。

“你能挺住麼?”

“嗯。”

我咬牙忍疼。

“必須連夜離開海港城。否則,追兵時刻會包圍我們。到時候,我們就逃不掉了。向右。經過海角的便利小店,有條路可以離開海港城。順便去那兒等一位朋友。接了她一塊走。”我說,“她和全半山照過麵。不能把她留下。”

崎嶇的遍布坑窪的路,送來連續的顛簸。車拐上郊區的山路,再穿過一樹林,終於轉入盤山路。我的內心有一絲惆悵,下意識的扭頭,朝身後的海港看去。可是黑夜中,除了窗上的雨線什麼也瞧不見了。

轎車一路順著山崖向西南行駛,雨勢漸大,車速也慢了下來。他拐入岔路,來到半山天後宮,停了下來。雨勢太大,我們隻好暫時在這兒躲避風雨,順便擺脫對手的追趕。

他把車燈熄滅。光線在閃爍中漸漸暗了下來,車廂也沉了下來,隻有煙頭的一點點光亮。

很快,山下追來的車迅速朝遠處去了。

黎明時分,雨暫時變小了。

海風呼嘯著席卷而至,如同千萬把刀在耳旁來回急速來回揮舞,讓人十分難受。

他驅車來到懸崖旁,在臨崖路旁石礅邊停車。

陳強幫我撕開被鮮血染紅的衣袖,借著光線一瞧,才發現手臂的肌肉已經被炸藥的破片打中,傷口的血也凝結了。昨晚紛亂中奮力禦敵,我竟然沒察覺。此刻一見,才感覺到了撕心刺骨的疼痛。我用力按著手臂傷口,額頭冒汗。

陳強下了車,踏在路邊石礅上,用嘴咬住匕首,雙手撕開布條,準備幫我包紮,“他們很快就會追來,我們要盡快找個地方止血,把傷口處理好。但是我們沒有消毒水,恐怕傷口會感染。”他徘徊著,想辦法。一旁山穀中的半山平台上,昏暗的光線下,風中一間小店的招牌搖晃著。店門上的繪著楓葉的木牌子裂開了。他來到平台,發現小店裏花盆碎裂,酒杯亂飛,遍地狼藉,似乎遭人洗劫過。

他去櫥櫃找了找,拿了一瓶沒有被打破的廉價的高度白酒,返回店外。

他打開瓶蓋,喝了一口,再含一口,噴在傷口上,清洗血漬,用布條簡單包紮。

天漸漸亮了起來,彌漫的光芒好像滲透在黑色墨汁中的白色顏料,塗抹著東方的天空。

然後東方天空中的一個角落被白色浸潤,光芒開始向外擴撒。

我們站起來,左右眺望。眼裏隻有山崖,大海。

我們都躊躇著。

“這些年行走江湖,這樣的事我遇到不少。但像昨夜那樣危險的處境還是第一次遇到。”

陳強叼著煙回答:“燈塔旁的公寓是不能回去了。別的地方,又不安全。我曉得一個地方,那裏可以暫避。”

“可是,東叔的仇怎麼辦?”

“以後再說吧。”他望著海風,呼嘯吹襲。

天邊的風暴送來濃雲如浪,攪亂著我們的心情。

一輛的士在小店附近停下了。

一個女子下了車,背著包,撐起素色傘,艱難地在風中順著山路向我們走來。

我扶她上了車。

我們繼續上路。

車急速前行,一陣海風穿過車窗,吹散車內的沉悶且帶著血腥味的空氣。帶著大海的腥澀的海風灌入車內,攪動他的枯槁的頭發,吹走了車內的異味。他把手伸出車窗外,右手握方向盤,煙頭被吹得明亮,煙灰在車外四散飛舞。車外的大海在沉靜中開始醒來,緩緩地翻身,攪亂了平靜。

“你受了傷?”女孩子大概十八九歲,這麼問著。

“是的。但不嚴重。”

“我一個人在海邊的木屋等了一夜,看到大火,還以為你不能來了。”她伸手擦拭眼角的淚痕。

我遞紙巾給她,安慰她:“對不起,救東叔的行動失敗了,出了些岔子。所以來遲了。”

她聽了,有些惆悵,“是麼?隻要盡力就好。唉,如果不是東叔,我壓根就活不到今天。可恨的是那些壞人,連他老人家也不肯放過。”

山崖下浪濤洶湧。海浪如同千萬匹奔馬,撲向山崖,澎湃轟鳴聲震撼著大地。

陳強打開汽車的冷氣,收音機,說:“昨晚真是九死一生,所以你別怪他。不過,話說回來。鐵成,多年不見,你的膽量可大不如昨了。對了,你還沒給我介紹這是誰?”

我答:“你忘記了。你見過她的。她是東叔的公司雇員,棚戶區的住戶。當時東叔孤身跟全半山離開,就站在他老人家身後的小袁。”

我說著,又想起東叔的事,望著窗外的大海,想起昨夜的惡戰,沉默不語。

窗外烈風呼嘯。

陳強經過一晚的躲避,恢複了素來的樂觀性格,表情依然輕鬆,“我東躲西藏,什麼危險都遇到過。不過,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裏,和你一起撤退。我們相識多年。昨夜一同走過了槍林彈雨,僥幸離開。這才是真正的協同遁逃了。”

我沒有吭聲。

陳強邊開車邊繼續說著,“這些年,安穩日子過得應該很愜意吧。可惜啊,咱們這些人,總是難得安穩。我是個浪跡四海的人,倒是習慣了。隻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習慣。”

海風吹來,我也陷入無盡唏噓與感慨。

我想:“沒料到。我躲避複仇,藏在海港城多年,還是沒躲過這場恩怨。今天,我也變成了他,老強。竟然也走上了遁世避仇的道路。”

我們都曾是秘密社會中人。這些年來,我們很少聽到對方的消息。陳強一直在躲避著仇恨。而我,卻在躲避著複仇。

車輛順著海邊道路行駛。

狂風卷起海浪,撲打在海堤上,海水向路麵漫去。

車輪分開海水,水沫飛濺到車窗上。

一路經過了錯雜的河道橋梁,再開上平整的河灘路。

前風擋的雨點漸漸消失了。

陳強在半路,打開尾箱,拿出殘存的袋子和雜物,還有帶血跡的衣服,拋在路邊的溝渠,潑灑上汽油,點燃了。

我依然有些惆悵,“我隻是覺得,沒有救出東叔,對不起他的女兒小藍。”

我從懷裏,取出一封沒有送出的書信,上麵寫著“華兄啟”三個字。地址早就作廢了。“信沒法送到,救兵沒來,是我沒用。”

“唉,咱們自己心裏清楚,自己盡力了,就足夠了。不必太在意別人說什麼。許多時候,盡管你做得再多,別人也不一定領情。咱們對得起托付,對得起自己的心,就可以了。”

“況且,咱們送她連夜搭飛機走了。她愛怎麼罵,都是孩子話,就當聾子,假裝沒聽見就行啦。”

“我被人罵,也習慣了。昨晚槍林彈雨中,誰顧及得了那麼多。大家都自求多福罷了。”

陳強點燃手中的煙。

“不過。咱們殺了他的手下,燒了他的黑錢,還砸了他的飯碗。那個老狐狸不會善罷罷休。一定會報告頭頭,派人來尋仇。你還是先安頓下來,養好傷,再慢慢計較下一步該怎麼辦。”

“我倒是很擔心阿英。她事事為我著想,我卻把她留在城裏。”

“不是有呂萬在麼。他不是一直喜歡阿英麼?他會照顧好她。放心。”

“我總是覺得他不是十分可靠。”

“難道她跟著你就安全了?現在,還是別想這些事吧。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女人反而是包袱。真的。是兄弟我的切身體會。”他說著說著,就口無遮攔了起來,完全忘記了身後有女人,“咱們這些槍裏去刀上走的人,最怕兩樣東西。一是女人,二是酒。沾染上了,難有不垮的。這是我十年來的經驗。我認識的女子中,特別是紅葉堂那個總管,最是惹人討厭的。要不是她,就不會找不到救兵。而且,當年,宗先生就是因為女人,斷送了自己和堂口的一切。所以,女人都是禍水。”

他吹噓著。

袁夢蘭坐在後排,本來一直沒說話,再也忍不住了。

“胡說。我看,女人愛上你們這樣的男人,才是遇到毒藥了呢。比如阿英就是。滿車血腥味,汗漬味。加上煙味。不是毒藥是什麼?”

我聽了,低頭。

“毒藥。毒藥。”陳強搖頭,歎氣,繼續抽煙,然後轉過話題。

“你勢單力孤,而且受了傷。孤身一人肯定無法和他們對抗。前麵就是岔路。我知道一個地方,可以住上一段日子,暫避風頭。不過,他們肯不肯留你,倒是難說。”

“不必麻煩了。他們還沒那麼容易對付得了我。”

陳強搖頭。“你和青龍堂口的人結下了仇,全半山在他們之中,雖然不是強手。可是,今日的他們非昔日的小團夥。他們已經聯合起來建立了新的幫會,名叫清龍會。而且,鐵先生的事還沒有了結。雖然你逃避恩怨。但老對手依然在找你。你不惹人家,人家來惹你。天下雖大,你還能去哪兒?”

我默念著他的話,感慨萬千:“是啊,天下雖大,哪兒是我安身立命之地?我躲了五年,現在又經過這場風波,從北至南,到處都是敵人,哪裏還有我安身的地方?”

“躲不是退縮。那是重整旗鼓。”他鼓勵說。

我依舊不置可否。

袁夢蘭也勸說:“既然有地方安身,你就躲躲吧。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陳強繼續開車,說:“其實,楓葉山莊那個地方,和我們都有淵源,說來也不是外人。”

“紅葉堂?”,我心想,“我當然知道。那兒,就是恩師臨終前讓我去投靠的兄弟堂口。可是,我拿著介紹信來到海港城,不想再卷入江湖恩怨,便止步不前。”

“是的,就是那兒。我知道你當年很厲害,可以與黑嶽的手下一決高低。可是,歲月匆匆,當今不一樣了。你現在連槍都拿不穩。”

我聽了,臉色有些慚愧。

“昨晚,幸好嶽威來幫忙。否則,你也要被我連累。”

“哼,你也別自責。沒有他,難道我就不能安全離開?你知道我向來不會和別人連手,昨晚的激戰,雖然險之又險,我寧可選擇走,也不接受旁人幫助,一起去對付對手。”陳強說著。

我早就知道他的脾氣有些偏激,可是沒料到這麼多年了,他依然沒有絲毫的改變。我明白,在他眼裏,別人都是累贅,或者確切的說是不信任。所以他拒絕旁人的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