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頭,說:“這我也有耳聞。過去的人迷信,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聽說,還有人宣揚觀音菩薩下凡,命令洪二祖以幫會拯救世人,以此招攬幫眾呢。還有洪仁坤先生,也是用宗教去招兵買馬的。”
洪可馨正色說:“對什麼人用什麼辦法。方法隻是工具,隻要目的正確,什麼神秘感,宗教感是可以接受的。神道教已經深入幫會的靈魂,也不可能完全革除。”我問:“什麼是目的正確?有不正確的目的麼?”她解釋著:“過去,幫會是除了官府,鄉紳民團,宗派勢力之外的第四組織,擁有極大極廣的勢力範圍。可以說,有人的地方就有幫會人員存在。幫會利用神道教組織起來,主要是為無助的人服務。這就是正確的目的。又如洪仁坤先生用宗教實現民族革命,平均地權的理想,這也是正確的目的。”
“如果為了私利,利用神道教迷惑人,那就是邪教。這就是錯誤的目的。”
天色向晚,我終於燒光了數千本資料簿。
洪可馨取出一些神符,放入盒子,說是留作紀念。
我一看,發現一個和我身上的十分相似。
洪可馨說:“這就是伯伯在莊園裏的洪崖廟替我求來的。老洪崖廟被毀了,伯伯把它重建在莊園裏了。不過,我向來不信這些,所以從來不佩戴。”
我忙了半天,渾身酸痛。洪可馨讓我先回去。
我轉身,走出小樓。
剛離開小樓,朝回去方向走。突然在長廊旁,見到周喜兒帶著傷疤的臉。嚇了一跳。
她站在門外,看著我。
“我,我走錯了路。”
“大驚小怪!走錯路可以讓人帶你回去。”她帶著隨從,手提公文包,剛從外麵回來,吩咐手下給我帶路。
我急忙回去了。
半路遇到何媤琪來了,問:“你道歉了麼?小姐說你必須道歉。”
我搖頭。
何媤琪不許我走,拽我來到閣樓外,卻看到大門緊閉,說:“啊,她上哪兒去了?怎麼不見蹤影了。”
我也假裝四處找尋。
她責備說:“一會小姐回來,你必須向她道歉。否則,你侮辱本門先輩。這是大忌諱。她會不會殺了你,我也不敢保證。但是門人不會放過你。”
我點頭。
“哼。一定是你,把她氣跑了。”她四處張望。
她帶著我在樓下花圃尋找。
我在水池邊突然看到了洪可馨,她剛剛洗幹淨雙手。
我向她走去,說:“謝謝你的款待,打擾多日,我這幾天就下山。之前給您帶來不便,在下深表歉意。”
她沒有回答,隻是默默的看著池水。
“你,你這是哪門子的道歉?”何媤琪罵著,“你破壞了這兒的規矩,你也知道,在幫會裏尊卑有別。你侮辱先輩,大家饒不了你。”
“不必了,這事不要再提。”
“小姐?”
洪可馨站起來。
“你們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我回去後,打開小曼的字條。
“周喜兒獨斷專權。用堂口的賬目要挾小姐。所以,我想請你拿回它。可是,它卻失蹤了。被轉移走了。如果能找到,小姐就能奪回莊園。希望你能幫幫她。”
我搖頭,想,“我自身難保,怎麼有餘力幫忙?”
天亮後,我看到洪可馨在後山訓練。我穿過樹林,跨過荊棘,來到她身邊,問她:“他們為什麼要困住你?為什麼要折磨你?”洪可馨邁步急行。我跟在後麵,追問:“為什麼?你一直都不開心?是不是那個刀疤女人,總是欺負你?”洪可馨搖頭,“這裏麵的原委,複雜得很。”快步向前走去。
我邊跑邊追問:“既然你可以下山,為什麼還要留在山上?既然你不喜歡與她爭奪權力,為什麼不走?為什麼還要在這兒受苦?燒那些東西有什麼用?她依然會為難你。”我見她不回答,接著問:“既然周喜兒隻是為了利用你,那麼她總有不需要你的那天。你跟我走吧。我可以帶你離開這兒,送你遠走高飛。你不是小孩子了,該為自己做個決定。”
洪可馨聽了,臉色有些異樣,眉心掠過一絲淺淺的驚訝。
她信步走到一株楓樹下,拾起地上的一葉楓葉,放在手中摩挲。
“這山上的楓葉真美。”我說,“怪不得你不肯下山。”
“不,這兒的楓葉再美,也沒我家那株楓樹的美。”她打開隨身帶的訓練手冊,裏麵夾著的一楓葉,早已幹躁,成了標本。
“你的家?難道這兒不是你的家?”
她搖頭:“伯伯是為了不讓我想家,才派人移栽下這八百株槭樹。除此之外,他還修築了楓葉小築給我居住,希望我把這兒當自己家——我年滿十八歲,要學習堂口各項事務,才搬到前麵的樓宇住。”
“當年我離開家時,媽媽給我這張楓葉,說讓我想家時,就看看它,傷心難過時,就看看它。她還說,十年之後會和爸爸來和我見麵。其實,媽媽的擔心是多餘的,這些年來,伯伯把訓練日程排滿,我哪裏有半點空閑去想家?不過,現在已經是十年之後的第二年了。他們還沒有來看我。”
我聽了,感歎著:“怪不得你的木屋裏有許多紅葉。每一年,你都拾一張,製作成標本。現在已經是第十二張了!”
“伯伯去世後,我千方百計打聽父母的消息,希望將來可以與他們團聚。可是,雖然我知道我的家在一個叫鏡湖的地方,但奇怪的是,此鏡湖非彼鏡湖,許多叫鏡湖的地方,都不是我要找的地方。所以,找了這些年,依舊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所以,我希望你能幫忙打聽。——你是,是我在這兒的唯一的朋友。”
“可是,你難道不能自己下山去找他們麼?”
“不,不行。我答應過伯伯。在堂口權力繼任完成之前,不能隨意行事,更不能離開莊園。”
“你跟我走,假裝被我挾持,我幫你去找。這樣你就不會違背洪先生的命令。雖然叫鏡湖的地方不下十處,但隻要我們努力,終會有找到的那天。”
她停下腳步,沉思片刻,既沒有讚同,也沒有出言反對。然後緩步向前,走了幾步,稍稍回頭,神色有些羞澀,隻說:“跟你走。我們,我們。現在,能相信彼此麼?能相處麼?”
我聽了,有些不解,一拍腦袋,知道自己的話讓人會錯意,忙向她解釋:“不,你,我。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我經驗老道,可以安全地帶你離開,躲開他們。沒別的意思。”
她轉頭,在獨木橋旁搖頭。欲行還止。猶豫再三,停下腳步。“你不明白,伯伯以及本門的實力,殘存在天下各地。周喜兒可以輕易找到我。還有,黑嶽實力極強,我是莊園的繼承人,他不會放過我。何況,我還有事要辦。繼任的事還沒有著落。我不能對不起伯伯,丟下莊園,讓它被人霸占。這是不孝。”
“而且,伯伯說過,不到萬不得已,不許我去找自己的家,以免把敵人引到父母身邊。”
“他還說,這涉及一個秘密。敵人千方百計要解開它。至於是什麼秘密,我也不知道。”
我看著她的身影。
她跨步走上獨木橋,腳下就是雲霧繚繞的山穀。
她站在木橋上,停下腳步,沒有回頭,自言自語。
“下山又怎樣?還不是一樣的寂寞?”
我轉身返回小院。
我在花圃見到小曼,希望她幫忙指路,離開山莊,“帳目的事我無能為力。我也不希望再住下去了。幫個忙,帶我離開這兒——要不然,你家小姐就要杯醜八怪折磨壞了。”小曼聽了,聳肩,歎氣,拿出一隨身小簿,用紙筆繪製了一張地圖,留下幾行字句,“順著這小路可以下山去。你在木亭等著。我去通知陳強來與你會合。”
我依照她的話,從後牆小門離開莊園,看看快到了,把繪有地圖紙條藏在頭發裏,來到樹林瀑布下的亭子旁靜候。
我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來,正想回頭去找小曼,突然腳步聲響了,一女子匆匆趕來,說:“不好了!小曼被醜八怪抓住了。”說著,從衣兜拿出一本練習冊。我一看,正是小曼練字,和寫字條給我用的那本。
“她在哪兒?”我十分著急。
“就在,在西邊的小樓。醜八怪要打死她。我,我這就帶你去。”
我點頭。
雖然何媤琪吩咐不許亂闖,但事關朋友安危,我不能袖手旁觀。而且小曼是為了通知陳強被抓住。我聽聞朋友有事,當下無暇細想,便立刻答應了,跟著她悄悄走過圍牆外的小路。我看到那隻受槍傷的狼,被養在鐵籠子裏。我們繞過狼舍,朝西邊走去,半路上藏身花圃,躲過了巡視的人。我們拐個彎,經過月洞門,朝西北的小院子走去。來到小樓門前,卻被一個保鏢攔住了。
“小姐吩咐,不許外人進去。”他神色嚴肅,但眼角一動,然後悄悄給我指個方向。
我轉身回去,繞到西南一側,看到後門虛掩,沒有鎖。
我悄悄走到房子裏。
我記得地圖上的標示。這兒似乎是華伯的臥室書房。他去世後便一直被封存。
我心裏納悶,小曼怎麼會被抓到這兒來。
那個女子說給我望風。
我在牆上摸機關的暗門。很快機關打開。我走入密室。聽到裏麵有隱約的人聲。
他們刻意壓低了音量。
“你怎麼又回來了?”
“東西找到了麼?”
“沒有。看來,她們已經早有準備。把東西轉移走了。我們要想別的辦法。好了,你別亂走,我送你出去。”
光線陰暗,看不清他們的長相,但覺得聲音有些熟,似乎是全半山的手下大貴的聲音。另一人說了幾句話,口氣有些熟悉,但那個聲音刻意裝得低沉而陰森,故意要掩蓋自己的身份,無法判斷是誰。
“快,帶去給碧霄山玉仙城的趙祿堂主。”男子刻意壓低了音量,且卷著舌頭說。
我心頭一凜:“竟然和清龍會的黑龍堂大哥有關係。”握緊拳頭,悄悄側頭去看,可是角度受限,我隻看到對方的側臉。而且光線微弱,對方的衣領又遮擋了臉頰,壓根不能分辨是誰。
“至於陳強那小子,有機會我會除掉他。高賜等人讓您幫忙找他,然後重建幫會。可是,他們做夢也想不到他來過這兒。”
“上次東叔的事,幸好這兒的人沒有出手幹涉。東叔派人去搬救兵,嚇得我出一身冷汗。當時她們三個女流都知道這回事了。幸好彼此意見分歧。當時要是她們真的出麵,倒是不好辦了。可惜啊,她們不知道東叔和洪老頭的關係,隻當他是個外圍拿錢辦事的。她們更不知道東叔知曉東將的下落。”
我聽了,內心一驚,想:“怪不得書房的畫像和照片上的人如此神似。原來救兵和他們有關。”
我在小窗旁朝外一瞧,看到一人影跳出去了。
“這兒有內應。”心想。
人影一晃,另一個人影來了,我藏在櫃子後,待對方來得近了,發現是陳強。
我們見到對方,都是一愕。
“你怎麼在這兒?”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