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雲從海上滾滾而來,漸漸吞噬了海港城。
周喜兒帶著一迭秘密文件,準備出門,臨走時派三個親信留下“保護”萬先生,請萬先生把其餘元老請來,向他們說明楓葉山莊的事,還說事成之後有重酬,然後從密道離開林海要塞,驅車朝海邊的方向逃去。
萬先生二話不說答應了,說自己會盡力而為,然後向藏在樹後的王文秀使個眼色。
王文秀彈彈煙灰,點頭,帶著萬先生的煙鬥上車離開,去幫忙送信給胡默,請他通知堂口的其餘引退人馬。
眾人分別驅車離開,朝黑雲壓境下的碼頭開去。
順著之字形的山路抵達山崖下的十字路口,已經能聽到海浪的咆哮聲了。馬路邊的兩列銀杏樹被海風吹得左搖右擺。
大誌突然發現路上有一片刺胎釘,急忙踩刹車。可是來不及了,輪胎爆了,車子轉了兩圈,在路邊水溝旁停下。
輪胎出青煙。
大家紛紛下車,向前趕去。
他們穿過霧氣,發現前方橫著一列身材高大的打手。
周喜兒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她的車早已翻到路邊的溝裏,已經被包圍了。
山崖下海浪翻湧。
一隊人已經抄近路包圍他們。
對手把程俊也押送來了。
周喜兒一手拿著密碼箱,箱子用鋼環扣在手腕,站在路中央,不動聲色。
程俊返回時和他們交火了,受了傷,嘴角流血。
“放開她!”何媤琪喊。
“不要管我。你,你和周喜兒快走!”
周喜兒說:“你抓了我的人,究竟想幹什麼?還不快放人。”
全半山緩緩下車,冷笑一聲,“放不放人,我不和你談。我隻和洪小姐,不,和龍頭談。她才是洪先生的繼承人。你沒這個資格。別以為,你控製了她,自己就是大王了。”他故意拉長了繼承兩個字的音調。
周喜兒氣得冒火,但沒有立刻發作,而是轉過頭去。
另一輛車冒險來接應了,在路邊停下。
洪可馨下了車。
“洪小姐,你若是肯與我們合作,我可以放你一馬。”全半山慢慢地說著,“你不可能和太歲他老人家抗衡。他老人家,叫我帶話給你。如果你肯幫助他,一統天下幫會。今後,這第二把交椅,就是你的!”
洪可馨不回話,不是不理會他,是壓根不原意搭理他。
呂萬也來了,他竟然離開大夥,和全半山站一起,說:“小姐,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
何媤琪喊:“呸!你這個,這個叛徒!是不是你拿走了光碟?還不趕緊送回來?”
呂萬神色不豫,說:“何小姐。今天,你已經沒資格命令我。而且,請你不要再用這種語氣與我說話。沒錯,東西是我拿的。不過,我不是在王兄手中盜取,而是從周喜兒的手中竊得。我在指點一條明路給你們。現在我跟你們的頭頭談話,輪不到你插嘴。”
何媤琪氣得雙頰紫脹。
呂萬歎氣,“哼,你們的一切,我都一清二楚!你們的產業,秘密財產,都毀掉了。你們已經山窮水盡了!你們根本無力跟黑嶽鬥下去了。——周喜兒,你利用紅葉堂,現在想借機除掉它,難道我不知道?”
周喜兒沒等他說完,忽然抬起槍,朝他開槍。她不顧程俊還在對方手裏,便貿然開火。
呂萬滾地,躲過這一槍。額頭冒著冷汗。
洪可馨忽然上車,掉頭便走。
全半山大喊:“追,追。快追。”他揮舞拐杖,軀趕躲避在旁的手下上車。
海麵的霧氣籠罩而來,四周一片迷蒙。
他們邊打邊撤退,來到山下僻靜的公路。
大家正要撤離,幾輛車突然衝出,橫在路中央。
一個女子從霧氣中走了出來。
她穿著皮衣,戴著墨鏡,膚色偏銅黑,是盤梅。
她率先攔截,攔在路中央。
敲門聲傳來,“鐵成在麼?”是阿彩來了。
石小芹放她進去。
阿彩聽到了道上的消息,十分擔心,所以來看看。
“你終於回來了。我來了三次,門都是鎖著的。”
“鐵成,你終於回來了。”
我轉頭,見到了另一位朋友袁夢蘭。
我走過去,“這些日子,你還好麼?比賽的事怎樣了?”
“還好。勉強過關了。”
我們在燈塔公寓裏,坐在木椅子上,談論著之前楓葉山莊遇襲的事。我想起當夜的事,心裏明白,除了老林,楓葉山莊中有別的內應。可是這個內應究竟是誰?目前尚不清楚。以盤梅的性格,如果是她帶人進去,她會承認。而呂萬自當日被我發現,便沒有再露麵。
如果不把另一內應找出來,他們不會相信自己。更不會相信盤梅。這樣便很難替盤梅洗脫罪名。而且,這樣下去,大家都會處於危險之中。
阿彩問:“你要去找出那個內應?”
我說:“是的,我要去解決這件事。”
袁夢蘭離開房間,站在門旁,說。
“其實,他們並不需要你對莊園的事負責,也不希望你對他們有什麼交待。你不要這樣拚命。況且,聽說,她們都不是好人。”
我搖頭。
“不,我必須這麼做。阿美是我的師妹。而且,洪可馨於我有恩。目前趙祿已死。現在,能洗脫師妹罪名的辦法隻有一個,就是找到那個內應。”
袁夢蘭回想起黑龍堂的人在寧靜的小鎮的令人發指的惡行,感慨起來,望著窗還的大海,問:“鐵成,你覺得,這個世界,還有光明的存在麼?我們這樣堅持,究竟是聰明還是愚蠢。”
我凝視著大海。
白色的燈塔依舊矗立在海邊。海港早已被黑色的清龍會的人控製。
“你看這燈塔,不管黑夜有多麼的沉厚,它均努力的將它刺穿。”
袁夢蘭聽了,和我雙手互握。
阿彩沉吟片刻,“我,我聽說你們去找全半山,替阿滔複仇。我也想去。”
我搖頭。“不,你要好好保重。阿滔的死,是大家的不幸。他也不希望你陷入紛爭中。”
阿彩說:“我不怕死,我要和你們在一起。和壞人戰鬥。”
我依然搖頭。“阿滔的事,我很遺憾。可是,他可不希望你被卷入這紛爭中來。”
“不。我的決心已經無法改變了。”她臉色堅毅,“東義答應教我本事,但是他不許我去報仇。”
我說:“好,你留下來。幫助照看受傷的人。當個幫手。”
阿彩有些失望,但依然點頭答應了。
“你覺得,我們能打敗強大的黑嶽麼?”阿彩問。
我沒有回答。
阿彩問:“杜赤焱投靠太子很久了,也很久沒有出現了,他為什麼要插足這些事?”
我看著日落中的海麵,“因為叛徒走漏了消息,杜赤焱知道楓葉山莊手裏的東西,可以讓他奪回被黑嶽拿去的一切,東山再起。可是,那東西具體是什麼,我也不清楚。”
“我認為,這不是全部。”石小芹說。
袁夢蘭打斷我們的談話,“夠了。你們的內心隻有打和殺。你們能談別的麼?”她放下瓷杯,站起來,輕輕打開了窗,讓鐵框窗戶鏽蝕的窗格透入大海的靈魂,也讓外麵的風光,和空氣一起蔓延到屋子內。
她深深的呼吸,讓自己恢複平靜。
我走過去,陪她輕輕扶著欄杆,望著大海。
她的長發,在金色的夕陽下飄舞著。眼角處一行淚光隱約。
“對不起,這是我的命。我已經選擇過逃避。我不希望再自己騙自己。”
袁夢蘭說:“我聽說你當了鐵山堂的頭頭,是真的麼?大家都在祝賀你,可是,我不認為這有什麼值得慶賀的。且不說那隻是一個解散了多年,名存實亡的堂口。為了這件事,犧牲了嶽大哥。——我認為,你們都是一群被恩怨的鐵鏈拴住的人,是漩渦中的漂葉,根本無法自己走出來,隻能一同被卷入漩渦,共同覆滅。其實,我很能體會雲英姐姐的心。如果我是她,我也會生氣,會離開你。”
“也許吧。可是我無法選擇。”
阿彩說:“你的傷?……”
“沒事。各位保重。照顧好雲英。代我對她說聲對不起。”
殘存的日光從窗戶斜斜照射進去,讓屋子也帶了幾分寒意。
我沉默著,過去,我從不相信自己依然有勇氣去麵對黑暗。今天,我不再徘徊。
我把畫卷卷起,塞入鐵筒,請袁夢蘭幫忙保管。然後上了車,離開了海邊公寓。
袁夢蘭望著我的身影出神。
海邊的夕陽的餘暉把一圈透明而暖和的光芒罩在她的身上。
鐵拐杖拄地的當啷聲,從霧氣中隱約傳來。
這聲音每響一次,就靠近一些。在安靜的霧氣籠罩的山麓讓人感覺十分可怖。海麵聚集的霧移來,徹底遮擋了路麵。然後那個聲音也消失了。
大家提起心,舉起槍。
風悄悄來了,海邊的雲霧緩緩散開,透出一道縫隙,縫隙中露出一個人影。
這半佝僂著的影子在拐杖咯噔響聲中,走了出來。竟然是全半山。
他站在路中央,叼起雪茄。
他的身後總跟隨著一群打手,擺開陣勢為他助陣,增強他說話的分量。這次也不例外。不過這一次他為了吞並紅葉堂的地盤,把全部家底都搬出來了。
他竟然帶了三千門徒前來。
那些打手黑壓壓地好似螞蟻一樣從霧氣中走出。
周喜兒命令:“洪可馨,他們是一夥的。還不快動手!”
洪可馨看著對方,雖然恨對方襲擊莊園,卻按兵不動。
盤梅靠近幾步。
“洪小姐,我們竟然又見麵了。上次杜赤焱暗算我和姐姐。謝謝你救了我們。”
洪可馨冷冷地回答。
“無論是什麼人,隻要受傷,我都會救。”
盤梅轉頭,輕蔑地對周喜兒說:“這位,一定是蓮花堂的周前輩了。”
她走近三步,“——其實,我們陌路相逢,雖不是朋友,但本也不是敵人。我在莊園時了解到你費盡心思要對付的人是黑嶽,甚至不惜打破了莊園的規矩,挾持了洪小姐,我說得對麼?”
周喜兒聽了,神色一動,內心慚愧,但臉色依然十分倨傲,不屑於回答。
全半山見狀,拿著雪茄,半利誘半威脅:“我知道你和太子做買賣,這些年賺了不少錢。不過,我也知道,你對賺錢沒興趣,隻不過需要錢去自立門戶,對付仇家,因此,做那些買賣也是迫不得已。”
周喜兒掌管堂口大權多年,秘密設置了賬戶。平日裏何媤琪管的都是光明正大的公司的業務。所以她私下做的什麼買賣,洪可馨因無權過問,所以也不是十分清楚。
洪可馨不知道全半山在說什麼。可是此情此景,又不好追問。
全半山吹口雪茄。“周堂主,現在,隻要你肯歸順。看在咱們在海港城合作這些年的份上。我不會對你的事袖手旁觀。而且,我會去請求太歲,請他老人家,幫你這個忙。有了他幫忙,就沒有辦不到的事。”周喜兒不待他說完,立刻喝罵:“住口!少胡說八道。你們這些人,隻不過是走狗,怎麼能跟我比?全老兒,你少裝蒜。”她最討厭別人稱她堂主,特別是在洪可馨麵前,“我要報仇,不需要你們插手。”
全半山說:“插手?是你,你讓我帶人去,去的莊園。”
周喜兒忽然開槍射擊。
全半山躬身躲避,子彈擦著肩頭而過,衣服破了個口子。
盤梅舉起槍,指向周喜兒,讓她不要輕舉妄動,說:“彼此都幹了見不得光的事。都是一路人,沒有誰比誰更好,隻有誰比誰更壞。所以,你沒有資格來貶低我們。不過,你若是肯歸順,好處是很多的。”
周喜兒說:“哼,你們不過是黑嶽的走狗,有什麼資格抬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