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裏很擁擠,空氣汙濁,旅客昏昏欲睡。
漫漫旅途中,我望著窗外的景色,被壓在記憶底部多年的往事,此時再次浮現眼前。
邵勁是一個寡言,但又十分正直的人。過去在鐵先生處當學徒,外號叫做“一根筋”。不過,鐵先生去世後,他因為奮力保護自己的土地,得到另一個外號,“亡命三郎。”
他祖上本是習武世家,祖父是打刀師傅,師承叫做“鏡湖六合刀門”。他的父親曾是水月宮蓮花堂的人,素來低調,平日閉門清修,不問江湖事。近年許多幫會都想招募他的父親。他的父親一概拒絕。因為當年修路的事,鐵先生曾請他祖父出席談判,他是隨從,因此有機會去鐵山堂跟鐵先生學藝。他不是鐵山堂的正式門徒,但卻是大家的好友,兄弟。鏡湖之戰的那場廝殺後,他返回了家鄉,後來祖父離奇身亡,大家各奔東西,多年來沉寂無聞,直到鴛鴦穀一戰才重遇。
我看看浩蕩湖水,感慨天下之大,卻難有安身處。
連續三日的漫漫旅途後,火車終於在一個小站停下。站名是“鏡湖鎮”。
我把洪可馨留在車站候車室的板凳上,戴上帽子,去一旁取錢。然後扶她走出站台。天空陰沉,一切,都被陰雲籠罩。我扶著她,在低矮的濃雲下,穿過涼風,向前疾步趕著。片刻後,天空竟然飄落雪花。這紛紛揚揚的雪花,一團一團的卷著,搖擺著落下。飄在我的肩頭。我穿著單衣,立即感觸到了一種徹骨的寒冷,不禁打了冷噤。
現在時值九月,雖然鏡湖地處北邊,但這雪來得也太早了。
此地距離江城已經不遠了,距離鐵山堂也隻二個小時車程。江城是湖海兄弟對漢口的代稱,就像海港城指的是珠江口的城市圈一樣。我想起了過去投靠鐵先生,在江城生平第一次看見雪。那時候,大家都還小,生活是那麼的幸福,就連下雪這樣寒冷的日子,也充滿了歡樂。大家在雪地裏奔跑,追逐,戲耍。可是今天,雪中大家各奔東西,生死未明。
卸貨的工人聚集在工廠的貨倉前,把各種裝滿貨物的袋子背出去。
我掏出錢,讓司機帶一程。司機答應了,不收錢。
我在司機幫助下,把洪可馨抱上去。
太歲的眼線布滿沿線。而且,除了清龍會和黑太保的追蹤,我們又陷入杜赤焱與七星幫的追擊攔截之中。七星幫的人要殺了她替老幫主報仇,但不敢和清龍會直接衝突,隻好悄悄跟隨。
卡車在路上緩慢行駛著,道路是碎石鋪的,被車輪碾壓,變得十分顛簸。
我看到前麵是個路口,就讓司機停車。然後和司機一塊把洪可馨放了下來。
我來過鏡湖鎮一次,依稀認得路。
我在附近路口找來拉活的一輛三輪載貨車,把洪可馨扶上了三輪車後廂。
我靠在駕駛室的後窗旁,在篷布縫隙看裏麵的情況。洪可馨雙目緊閉,神色難受。她時而清醒,時而昏沉。我隻希望盡快擺脫他們,找個僻靜地方,讓她安心休養。
我讓三輪車夫朝著地圖上寫的村落開去。
突然,我看到了後麵滾滾揚起的煙塵。
一輛越野車追來了。待靠近了。看的真切,火車司機坐在前排。一旁開車的則是清龍會的人馬。我急忙低下頭。越野車迅速超過了我們,揚起一陣泥塵,追趕之前搭乘的卡車去了。
越野車後是一隊摩托車。薛禮帶著人馬,也追趕而來。
我立即讓三輪車夫拐入小路去。路麵顛簸,越走越偏僻。經過一個路口後,四野都是長草,荊棘叢比人高。道路泥濘,車走不了,停下了。
“輪子陷入淤泥去了,不能再走了。”
我打開車廂。把洪可馨扶下來。
“可馨,可馨。你還好麼?”
她雙目緊閉,滿頭汗水,臉色火紅。
我伸手一摸額頭,滾燙得很。
我把幾張鈔票拋給司機。“這附近,有清龍會的人馬麼?我想找他們。”
“有,有。前麵路口賭場的,聽說就和他們有關係。”
“我和清龍會也有瓜葛。你什麼都沒聽到,沒看到。知道麼?”
司機聽了,渾身發抖,急忙答應,調轉車頭跑了。我來到路口。這個小鎮叫做鏡湖鎮。鎮子不大,隻有寥寥幾條街。街道大多是青磚古院,不但不繁華,甚至很凋敝。灰色的圍欄外是一片片平房村落。鎮子旁的大多數田地都荒蕪著。我知道邵勁家在附近,想暫時去那兒躲躲風頭。去電話亭打了個電話,讓人來接。
十分意外,邵勁接的電話。他離開玉仙城後,竟然在家中。
我們來到接頭地點,
邵勁幫忙埋伏,消滅了盯梢的人。
他神色呆滯,十分疲憊,穿著襯衫,很久沒洗了,很髒。我十分吃驚,問:“兄弟,出什麼事了?”
“家裏出了些事。這是我的胞弟邵昀。”
他身邊一個不起眼的青年站在雪中。冷得縮起來。夾著手,咬緊牙。不住顫抖。身後是一輛報廢摩托車。
邵勁抬起頭,問了句:“錢帶了嗎?先借點給我。”
“嗯。”我把阿彩彙來的三千元錢全部交給他。
他一把塞入口袋,駕駛著一輛摩托,再借輛三輪車,載著我和洪可馨在雪中一同飛速急行。
大家很快來到路口雜貨店裏。他們買了許多香,紙錢,蠟燭等祭祀物品。分成兩袋裝好,然後到一個加油站,把一隻儲水桶灌滿汽油。
我有些詫異,不知道邵勁準備做什麼,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勁,可是,看他的神色又不好問。
我知道邵勁的個性,心想,瞧瞧情況再說。
他繞到小巷口,來到樹下一家五金店。老板看到他,二話不說,帶他去後麵。拋給他一個袋子。他打開袋子,裏麵是幾個土製手雷,一支手槍,幾百發子彈。他不滿意。老板拋出一包礦山的炸藥,和十來支雷管,說隻有這些了。他看到炸藥,才點頭付款。
我的心,更覺得不對勁了。
他檢查好了槍,說:“走!”
我背著洪可馨,跟他往前走著。
我們經過六合村口。他把裝武器的袋子交給胞弟。
邵昀繞到後門,我們走前門。
我們向村內走去。村外有一些穿製服的人在守衛,其中一些似乎是黑龍堂的殘部。他帶著我,繞入村中。村裏幾乎沒有人,一片寂靜,十分陰沉。許多住戶,都搬走了,遍地狼藉。一個老人,在牆角哭泣。
雪花落在我們頭頂。
五六個穿西服的人,從三麵圍了上來,分前左右三麵堵住他,喝問:“小子,你究竟答應不答應?”
“不答應。”
對方一吹哨。七八個衝來的人,亂手亂腳地強行把我們架入角落裏。
一個鄉霸站在一旁抽旱煙。另一個看起來和善的肥胖鄉民勸說:“小勁,別人都答應了,這些錢,你不拿,也沒用,反倒便宜了他們。你就聽叔叔的話吧。你就拿了錢吧。你讓他們有個台階下。大家都好下台。”他半勸半威脅著說:“事情搞大了,對誰都不好。”
一個黑西服的人,惡狠狠的厲聲恐嚇:“小子,你不拿錢,難道你以為,去衙門告狀,就能告得了我們嗎,能告得了我們大哥嗎?告訴你,別不識好歹!衙門的人,還要聽我們大哥的話。”
“那些人,就是下場!不論黑道白道,你都玩不過我們大哥!”他嚼著檳榔,這麼說著。
我低頭一看,牆角的塑料布下竟然有屍體。他們搬起屍體,正準備運走。我瞥見一旁的沉默不語的男子的手腕有一條黑色的彎龍爪。認得是清龍會的標誌,但不知道是他們的哪個分支。清龍會散布各地,每個分支,本來都是獨立的幫會,都有不同的標誌。他們雖然聽從統一的頭子指揮,但自身依然沿襲了本來的人員體係,使用原來的標記。
那穿黑西服的人給他點煙,畢恭畢敬。那男子對他十分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