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忙穿過樹林,隱約聽到浪濤聲。順著聲音來到水畔,一望無盡的湖水泛起煙波。湖水旁一個柔和的身影坐在岩石上。湖光溫柔。她靜靜坐著,抱著膝蓋,好似水麵上的柔弱的花朵。我走到她身後。朝陽的光在那碧水輕煙的湖麵上閃爍。
雄渾,浩蕩。碧空與水交界的地方分不出哪裏是天空,哪裏是水麵。
“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我問。
“謝謝你這些天來的照料。”她說話,總是冷冰冰的。就連謝謝,也是毫無熱情。其實,她是一個外冷內熱的人。否則,她不會去樹林救我。她隻是被從小訓練成這樣的。
“你為什麼冒險來找我?”我問。
“不為什麼,你去了那麼久,怕你出事。”她說著,眼角沁著淚滴,“曾經,我跟隨父母在這兒居住。每天我都會看到這湖光。想不到十幾年過去了,這兒還是一樣的美麗。”她轉移了話題,“那時,我隻有八歲。因為從沒離開過湖畔。不知道道路。所以,離開後再也回不到這兒了。”
她幽幽歎氣:“沒想到,這個伯伯不肯告訴我,我也找不到的地方。竟然被你誤打誤撞,碰巧繞回來了。原來幫會中人所說的鏡湖,是一個為防止外人知曉秘密而設的隱語暗文,它指的不是獨立的湖,竟然是連湖中一處湖中湖。怪不得,我從小就知道自己住鏡湖之畔,卻始終找它不著。”
我也觸景生情,從前,我怎麼也不曾想到,自己的人生,會這樣的顛沛流離,仿佛無家可歸的浪子一樣。
她感歎著:“沒想到,喜兒姐竟然這樣待我。我一直敬她,愛她。把她當做除了父母,伯伯之外,最親近的人。現在,她不但轉移了伯伯的資產,還要利用對手來殺我。”我歎氣,“也許,她已經被過去的仇恨束縛了。別說犧牲你,隻要能贏,犧牲自己也無所謂。”洪可馨說:“她陷害我的那一刻,我真的,就想這樣了結了自己。跟對手,同歸於盡。”她頓了頓,“不過,我現在,都看開了。”
我安慰她,“是啊,看開些。那個莊園有什麼好。它隻是一個牢籠而已。難道你被關了十幾年,還留戀它麼?財富,住宅可以再次獲得,但自由是難得的。”
洪可馨突然問:“你的心,還是想著苗雲英。”
我點頭。
突然,啪地一聲,我臉上一陣熱辣。
洪可馨收起手,“這是那天你打暈我,打算丟下我的回禮。”她慢慢站起來走回小院。
她傷卻沒有好,忽然打了個噴嚏,身子開始抽搐起來。
我急忙給她揉傷口附近的肌肉,扶她回去。
我們剛回到院子,突然屋頂上一個聲音說:“你們以為自己能逃的掉?”我抬頭一看,胡鷹在屋頂的橫梁上來回踱步。原來他害怕院子內的機關,不敢在地麵行走。
我一驚。
胡鷹口氣飽含怨憤,說:“本來,我是這個島的主人。我根本不需要看黑嶽的臉色。可恨。他完全不念我與仁君的舊情,自己當了頭頭,便將我一腳踹開。”他回過頭,“如果你們投靠我,我可以保護你們。畢竟,我們有同樣的對手。”
我搖頭拒絕。
胡鷹並不急於求成,說:“你們考慮考慮吧。反正,你們也沒地方去了。不過,我告訴你們,這兒的幫會肯定會來找你們的麻煩。”說罷,遠處有人吹口哨。
尖銳的哨聲一響,對手紛紛搜來。
我們被重重圍困,已經無處可逃。洪可馨扳下石亭旁的機關,地麵塌陷。我們兩人落入地下的旱井,被困在地窖。地窖裏麵空間不算大,隻能容下一張大圓桌,但通道向內延伸,靜謐而陰涼著。奇怪的是,裏麵空氣並不汙濁。我劃燃火柴,借著微弱的光線朝地道深處走去。發現一旁有一根通向牆外地麵的水管。用作通風。牆壁上有一些字跡。年深日久了,字跡模糊,無法分辨寫的是什麼。但能看出其中一個圖案是艘海裏的帆船,船上掛著海盜旗。火柴熄滅了,四周一團黑暗。
我能聽到洪可馨的呼吸聲。
不久,果然聽到了地麵的腳步聲。
我把手槍握在手心,不吭聲。依稀聽著上麵有說話的聲音“是了,就是這裏。老板說過,白楓從前在這裏住過。他們一定會來。大家仔細搜。小心機關。”然後是翻箱倒櫃的聲音。打翻碗碟的聲音。
他們搜尋了一會,小院不大,很快搜遍了。
“腳印到這裏就停下了,大家到院子附近仔細搜。”
鄭鑊驅趕手下。
突然,地窖的入口打開了。對手發現了牆角的入口。
我的心緊張到了極點。
洪可馨的心跳聲十分清晰。
我伸出左手,圈住洪可馨的肩頭,把她的頭塞入我的懷中,緊緊保護著她。
一束白色的手電筒的光,照了進來,並來回晃動著,跟著腳步聲響,有人下來了。周喜兒借刀殺人的的陰謀幾乎得逞了,對手立刻就要找到我們。可是,那人剛下來,便退了回去。
“我看,他們已經離開了。”是個女子,聽聲音是楚楚。
“他們一定逃不遠,你帶人快追。我休息一會。”另一個,是邪七的聲音,——刀鋒劃破空氣一樣的聲音。
楚楚說:“七爺,您該不會是因為被女人迷惑,犯糊塗了吧?這些日子來,您辦事似乎心不在焉。”
“哼,不知道太歲大人在想些什麼,竟然讓我去追求一個歌女。”邪七冷冷地說。
“七爺,酗酒傷身。——別讓水月宮的人逃了,這次若找不到東將,我們都很難回去複命。大家跟我來。”
我心想,原來,他們追趕的人不是自己。
腳步聲迅速遠離,最終不可聞。我鬆了口氣,搖搖洪可馨,發現她昏暈了過去。我急忙放下槍,把她放平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後把她的頭,靠在手臂上,緊緊抱著,緩解她的寒顫。黑暗中,時間很漫長,很漫長。洪可馨不知道什麼時候,終於顫抖了幾下,醒來了。
黑太保的人悄悄回來,又搜了一遍。他們在利益驅使下,根本就不管什麼江湖規矩,什麼水月宮地界了。
一個聲音鑽入地窖。
日影說:“不會在這兒了。地窖不可能藏人,都是醃物的味道,一進去就缺氧,連火也點不著。”
他沒料到地窖裏還有一個折彎。
我把洪可馨抱起,放到折彎中央。
一個人推開堵在洞口旁的一堆白菜,然後哢一聲,彈簧鬆開,跟著咕咚聲響,有東西落入地窖。
那竟是一隻手雷。
我順手拿起身邊的鐵鍋,倒扣在手雷上。飛身撲過去,用身子壓住鐵鍋。轟隆一聲巨響。煙塵飛揚。衝擊波把我摔出幾米遠,重重撞在牆上。地窖深,折彎多,減緩了爆炸的震波,但我還是被震暈了過去。
我不知什麼時候才醒來,發現洪可馨用手,輕輕拍打我的臉。
“你醒醒。醒醒。”
我來到地窖的入口,搬開那些醃菜的壇子,向上爬去。頭頂落下一道微光。我悄悄爬出去一看,院子靜悄悄地,對手也終於離開。
我扶洪可馨到外麵鬆口氣。
對手放火燒了這個院落,可是,因為這兒靠近湖水,水霧濃重,十分潮濕,阻止了火勢蔓延。火隻燒掉了門窗就熄滅了。琉璃紅瓦依然在屋頂上。四壁依舊完好。院子的石亭子壓根沒受損。“你,你還好麼?”她問。“還好。”我剛回答,隻覺腿上濕漉漉的,然後一陣劇痛襲來。火光中,我查看傷口,發現彈片打穿了小腿。因為彈片飛射時是熾熱的,瞬間燙壞了神經組織,所以當時並不會覺得很疼。
“你,你為什麼,要奮不顧身的來救我?甚至不惜撲上手雷去。”洪可馨流下淚來。
“不為什麼。就是別的朋友,我也會這樣做的。而且,邵勁,楊東義遇到這樣的情況也會這樣做。我們就是這樣的人。要不是這樣,大家都要被炸死。”我撕開衣服,包紮傷口。
我看看她身上,也有手雷破片的傷。“你忍住!我幫你把彈片取出來。”
她咬住我的手臂。我將刀放在火盆的火焰上炙烤,在她後背,挖出彈片。她額頭冒汗,十分痛苦。我給她吸出毒血,再用草藥給她止血。“好了”我言畢,轉頭一看,她已經暈了過去。
遠處樹林裏,獵犬的聲音再次傳來。“他們又回來了。”我暗暗吃驚。
“哼,他們就在附近。我不認為他們能逃遠。”,“大家再仔細搜一遍,每個角落都不要落下。”對方的聲音傳來。這次來的人似乎不是清龍會的手下,聽聲音似乎是神劍門的人馬。
我抱起洪可馨,打算跑到樹林內另一個河汊的小院。“不必走了,你送我到後院,他們進不來。”洪可馨醒來了,說。我依言而行。洪可馨一手圈住我的脖子,指引著我來到門旁,找到牆壁上暗藏著的機關,讓我扳動扳手。我依言行事。喀嚓聲中,整麵院牆竟然開始轉動,把我們圍了起來。
她看著身邊的院子,似乎忘了身邊的危險。
對手發現許多座同樣的院子,跑來趕去,趕去跑來,很快轉暈了,分不出哪兒是哪兒。此時匆忙進入院落,有人無意落入陷阱,也有人陷入地牢。其餘的人不敢再搜,急忙撤走。
我扶她到船艙形的地窖,點燃煤油燈,借助朦朧的燈光,抹去她身上的血漬,內心百感交集:“本來,我厭惡她的故作冷漠,見死不救。沒料到,我竟然沒有丟下她,反而救了她。經曆了這些事,我也不了解自己了。似乎有一個無形的手,在拖著我向前走。”
“罷了,這都是天意。”我想,“也許是天注定東叔無法躲過此劫。”
對手想不到地窖被設計為船艙式避難所,有一根通風管。更奇怪的是,手雷爆炸震動大,聲音大,我被炸飛了,但我竟然沒有受重傷。我仔細一看,地窖的牆壁竟然凹凸不平,地窖的通道也故意設計成可以減緩震波的形狀。
夜晚,洪可馨沒有繼續休息,自己爬出地窖來了。
“這裏冷,快回去。”我勸她。
“你,你的傷怎樣了?”她關心地問。
“沒事,小意思。我已經習慣了。”
洪可馨坐在一旁,望著身邊的院子,陷入了深深的思緒中。
我沉默著,不吭聲。
連日的奔波,已經讓我的身心俱疲,而未來會怎樣,誰也不知道。
“你務必送我回鏡湖別墅去。”
“送你回去可以,可是,將來你必須替我澄清這件事。我倒是無所謂,但我不想因為私奔之名令堂口的兄弟蒙羞。”
“嗯。”
這小島被廣闊的湖麵包圍,雲夢水澤散落的數百島嶼好似滿天星鬥。有了這個天然屏障,對手一時半會也找不到這兒來。
我們終於找到了喘息的地方。
時光荏苒。
我們休息了幾天,才恢複過來。
我們在這兒安頓下來。
我把雜物都清理走了,修理著門窗。
此時,四周涼風習習,甚至是冷風吹襲了。不想我們抵達的這些天,天空已經發生了秋風的替換。
天氣越來越涼了。
我舉起木杆,天天練習手腕的力度。
我知道,太歲的人,不會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