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也收了大半笑意,僅留唇邊一抹月弧。素白鬥篷下的他玉立如蘭,與年輕時的天乙莫名有幾分相似,可冷傲的氣質卻又與其溫厚寬順大相徑庭。言道:
“一方麵,世子太丁是被帝癸忌憚的有緡氏之子,在帝癸完全放下對有緡氏血統的成見之前、或是在商成大計之前,君侯都絕不能讓他掌權,令帝癸對商早生提防;另一方麵,他生母之死至今還讓他如梗在懷,不給他實權,也是君侯在坐穩商侯之位前的自保之舉。”
言至此處,伊斂起唇角,垂眸輕笑:
“畢竟一國世子掌了權勢,從此與君侯的關係就不僅僅是父子了,還極有可能成為政敵……”
四下靜謐,他的聲音清雅流暢,毫不突兀,不過隱了幾分謀事的深沉,倒是使人很難將這份矛盾之感與他那脫俗似仙的容貌聯係起來。
月桐今日的心情似乎好得出奇,再次掩口調笑:“所以,這還真是便宜了你,不僅拿了你該拿的那份,還連本該屬於世子的那份也一並收入囊中了。”
阿唯聞此眼睛一亮,終於忍不住插嘴:“以世子以往的脾性,此番拿不到大權,豈不就會逼得他更生不滿了?”
月桐笑得更甚:“嗬嗬嗬……他越是不滿,越是激進,就越會犯錯。他與君侯那父子之爭,我可是迫不及待呢!”
說著,她又看向伊,笑目囑咐:“伊摯,你久在君侯身邊,與太丁也算熟絡,對他這位新任世子,你可萬不能手軟啊。”
聞言,伊輕輕斂頭,淡笑未答。那笑容絕美無雙,卻有絲絲陰翳自眼波中流轉。
手軟之事,他何曾有過?不過……
“在此之前,伊摯昨日已與君侯提出將王城西遷。”伊突然轉言。
月桐一怔。“西遷?遷去哪?”
隻見伊眼眸深深,淡聲道:“曾經的亳(bó)邑,現在的商丘。”
……
與此同時,商侯書房——
仲虺滿麵焦慮。“世子當真要聽伊摯之言,遷徙王城?”
天乙徐徐淺笑。“伊摯說得有理,西遷確實對我商國的大計好處頗多。我為何拒絕?”
“好處?”仲虺蹙眉。
天乙放下手中書卷,溫和道:
“你應知道,古時,高辛氏之祖帝嚳最早就曾定王城為亳邑,後來又賜他的兒子閼伯契‘子’姓,並封其於商,繼續居於亳邑,更地名為商丘。我商氏族也便從此開始,至我這一代已是閼伯契的第十三世孫。可夏立朝之後便一直長久盤踞伊洛之間,商由此也隻得離開商丘向東退讓。在這期間,夏帝夏後相還曾在商丘建立過大夏王城,足可見商丘所處的位置是極好的,即便之前因地震而受創,時過境遷,這幾年的時間也已修複得差不多了。”
說到這,他斂唇淡笑:
“如今,既然夏王城早已遷去河南,我商王城就不妨西遷,重返伊洛商丘之地。一來,無論是商丘還是亳邑,那裏都是我商國開始的地方,在商人心裏舉足輕重,重回故地可穩固人心;二來,商丘從屬伊洛,而伊洛流域作為夏的腹地數百年,素來都是最亦繁衍生息之處;至於這第三嘛……”
他停了片許,笑意漸幽:
“夏王城已經遠離伊洛,對那處的控製就相對減弱了許多,我們若將商丘擴建,恰好也可方便私屯一些兵力。”
這番話句句在理,就連仲虺聽了都挑不出什麼錯來,若非覺得伊的初衷有異,他也是斷不會反對的。
他愁眉未展,不禁又上前一步。
“……可縱使如此,君侯是否想過,伊摯既然早就想到西遷的諸多益處,卻早不提晚不提,恰好在此時與君侯提出,他莫不是想要……”
商丘西靠洛河,臨近傾宮,伊如此急著西遷,知道內情的明眼人又怎會看不出他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