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晚娘(1 / 1)

“娃他娘,別忙活了!天也不早了,趕緊洗洗歇著吧!”男人衝著還在院子裏忙著的女人喊道,院子裏傳來陣陣竹條拍打棉被的聲音,月光冷冷清清的灑在正揮汗如雨的女人身上,女人泛白的臉頰在月色中更顯得蒼老了許多。聽到了男人的話,女人停下了手中的竹條,竭力挺直了腰板,長長地吐了口白茫茫的霧氣。汗水順著她憔悴的臉頰劃過,流到了她的下巴上,她抬起袖口擦了擦,袖口帶起的寒風,讓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你先歇著吧!俺再彈一會兒就好了。”她敷衍著衝男人擺了擺手,揚起竹條就要繼續剛才的工作。男人顫顫巍巍地從屋子裏走了出來,一陣涼風吹過,他披在身上的外套迎著風搖擺著空蕩蕩的袖口。男人搓著手,快步走向院裏的女人,一把將她手中的竹條奪了下來,抬起她那雙被風吹得冰涼的手,輕輕捂在了自己的手心裏。他看著那雙因長期勞務而布滿老繭的手,此時那粗糙的掌心裏,還印著一條彤紅的竹條印。男人心疼地搓了搓女人的雙手,衝著手心裏喝了兩口熱氣。或許是覺得這樣還不夠,緊接著他便一把將那雙辛勤的雙手夾在了自己溫暖的腋下。女人溫順地看著男人,一聲不吭地看著他忙完了這些,那溫柔的眼神仿佛看穿了無盡的時光。

“就不能等明天再彈嗎?”看著女人這般柔情的眼神,男人皺了皺眉頭,輕聲責備她道。“那哪成啊!往年老人們常說,棉被要想暖,就得多彈彈!這要是放上一晚上,之前的不都白彈了嗎!”聽到男人的話,女人忙不迭地從那溫暖之地抽出了手,一把從男人手中奪回了竹條,揚手就繼續忙活起來了。

竹條抽打著棉被發出“砰砰”的悶響聲,女人低沉的聲音喃喃自語般,夾雜在了棉被的響聲裏。“彈好了棉被,趕明兒起早去集裏扯匹好布,再做個被套。眼瞅著這天越來越涼了,大娃在外麵上學沒棉被怎麼過啊!不得凍壞了嗎!”說著,女人突然又停了下來喘了口氣,白茫茫的水汽從她嘴裏呼出,轉眼間便消散不見了。女人抬起袖口擦了擦額角流下的汗粒,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轉身又衝身後的男人笑著說道:“還是咱家大娃爭氣啊!生生從咱這窮鄉僻壤的小村裏考去了省城,以後畢了業要是在省城裏找了工作,就不用再回咱這小村子裏了,到那時候咱家該有多風光啊!”

聽著女人的話,男人沉默著緊了緊披在身上的外套,冷清的月光照亮了他陰沉的側臉,淡淡的水霧在他灰白的胡須上蓄成一滴滴水珠。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沉聲衝女人說道:“你說你咋那麼作賤自己呢!那娃那麼不待見你,你還這麼想著她!畢竟不是你親生的,你跟著瞎操什麼心呢!”“可別那麼說!”聽著男人的話,女人慌張著反駁男人道:“怎麼不待見俺了!你是沒看到,上次來她專門給俺帶了件衣服,就是那件紅色的外套,你可也看見了啊!”

見女人這般反應,男人陰沉的臉緩和了一絲,但又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男人轉而又沉聲說道:“稀罕啥,上次去省城,你那件衣服走大街上,大姑娘小媳婦都穿那樣的,就連老太太都有穿的。聽說是今年的那啥來著……奧,對!爆款!就那小妮子的眼光,從來都不情願跟人穿一樣的,顧摸著是見人都穿她不樂意了,轉手就扔給你了!”“哪能啊!”女人仍舊跟男人辯解著,“穿的人多,不說明咱家娃眼光好嗎?她肯定是覺得俺沒什麼好衣服穿,就送給俺穿了!你瞅瞅那布料還鋥新的,怎可能是穿剩下的,不信俺拿出來給你瞧瞧!”說著女人就要去屋裏取衣服,見她這般表現,男人趕緊攔下她,輕聲勸阻道:“行,行,行,我信!我信還不成嗎!”

聽到男人服軟了,女人驕傲地揚起了腦袋,像個勝利者一般瞥了眼男人,轉身就又開始忙碌了起來。“所以說,還是俺說的對吧!那娃怎麼能不跟俺親,隻是都是大孩子了,不好意思說罷了!”聽著女人的話,男人無奈地歎了口氣,月光照亮了他疲憊的雙眼,那雙明亮的眼睛裏飽經著風霜。他輕輕走上前去,奪下女人手中的竹條,彎下腰接替她,繼續彈著那床雪白的棉被。

朦朧的月光照亮了院子裏紛飛的棉絮,女人意氣風發地指揮著男人:“娃他爹,那邊,那邊還沒彈到呢!……”皎潔的月色裏,女人微微翹著嘴角,那神情仿佛是得到了世間所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