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韓百宸站在小男孩身前時,從孩子淚眼朦朧的眼中,沒能看到自己的身影,全是無盡的憤怒。
這孩子本身就像極了他的幼年,對滿太荒有父母陪伴的幼獸,充滿了憤怒。
韓百宸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覺,好似很熟悉,但又很陌生,眼前這孩子的身影與他記憶中的自己竟開始重疊。但要他聽從青鸞的話,立即接納這孩子,然後從他身上體會人間情感,卻是不可能的。
在太荒裏跟神獸巨凶打了十幾年的交道,見麵時打個招呼都帶著一陣腥風,這孩子又不像小河灣的那群孩子跟他一起長大,開口都是個問題。
一頭夫諸從江上踏水而來,馱著一名男子碎裂的屍身。
高空墜崖,一路剮蹭摔打才跌落江中,早就麵目全非。夫諸為了不弄髒自己,將屍身整個冰封住,造型極為詭異。
男孩撲了上去,沒有再叫喊,眼中的沒落和絕望讓人心碎。
韓百宸打量了屍體一眼,又看了看男孩的麵容,好像發現了什麼,也不征求男孩的同意,一指點出,分別刺破了男孩和屍體的指尖,兩滴血兀自朝他飛去。
念咒、結印,兩血互不相容!
“他不是你爹”韓百宸高興的說著,也不管這話有多駭人,能找著一個話題已經很不錯了,沒想到男孩卻一臉惶恐的看著他。
那張小臉滿是害怕真相曝露的惶恐,而不是忽聞震驚的倉惶。
“原來你知道”這下韓百宸更加開心了,這心機,比他小時候也不差多少,頓時讓他倍感親切。
說完不理男孩同意與否,拉著他進入隊伍中,不需要問家在何處,一群的太荒凶獸要是能順著他來時的氣味找到歸路,今晚他估計就能吃頓家鄉肉了。
韓百宸四歲以後,整個童年幾乎都是在狴犴的背上和太荒的山林中度過的,幼年的回憶,所有的童趣,都跟野獸有關,愛好和趣味也都偏於獸性。
一經青鸞提點,韓百宸倒也發現了自己的問題,他習慣性的將自己置身於世外。雖然看了不少書,明白了不少人間道理,但知曉和體會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概念。
正如他之前,明明知曉世間仁義,卻遵行著獸叢法則。
在太荒,自然百無禁忌,進入人間,剛開始世人或許會覺得他高人一等,但長久如此,隻怕仍遭世人遺棄,畢竟人心是最為善變和遺忘的。
但爺爺又對自己說百無禁忌,任意行事,難道他老人家會不知道太荒和九州的不同嗎?
韓百宸陷入了深思。
太荒一行的異常行徑傳回河穀,城內頓時一陣雞飛狗跳。上到郡府官學,世族豪門;下至販夫走卒,三教九流,都想著能跟太荒之主搭上那麼一絲聯係,今日意外的接納讓世人看到了一線希望。
世人都是趨利的,他們對財富,名望,土地,權勢的追求,才讓九州變得如今這般繁華。
官學的大夫們一邊品著與金同價的好茶,住在冬暖夏涼,驅蚊防蟻的良木豪居之中,嘴上說著道德淪喪,人心不古的經典,心頭卻想著,那太荒之主入了城,該如何前去搭話。
世族豪門的心是滾燙而熱烈的,一想到那數百裏蓋山一日之間改換新顏,一想到億萬頃西北戈壁可已變成良田,他們渴望攀附太荒之主的心思就不可能遏止。
世族的根本,就在於土地,九州子民,是生活在黃土地上的民族,每到一處,都想在那片地上種些什麼,仿佛這樣才感覺踏實。就像他們的血脈,深深的根植於這片黃土,正是這片土地,讓血脈萬年傳承,自強不息。
不過,並不是所與人都是那麼的滿懷期待。
當丈八身高的狴犴踏垮門庭,咆哮祖宅的時候,整個藥家都慌亂了。
藥氏,豫州豪門,醫藥世家,傳承至今五千載,先祖是嵇國神醫藥誌桓,為天下公認的醫家聖宗,香火鼎盛。
“太荒之主,緣何毀我藥家祖屋!”
後宅祖祠內傳出一聲憤怒中帶著絕望的咆哮,太荒之主連八十萬精兵都可視若無物,踏入他一姓豪宅更不可能受到什麼阻攔,隻是藥家五千年的名望,此刻正宛如那碩大的牌匾,被凶獸踩在腳下,怎能讓他藥家不心疼。
“唔,意境級”韓百宸感到一陣意念威壓,不過那神魂過於駁雜,想必英魂等級沒有多高,對他造不成什麼實質威脅。
“這孩童可有人認識?”
這種質問的話韓百宸不會自掉身價,聽聽九州人怎麼稱呼的,他可是太荒之主,這稱謂叫得他一顆高傲的心都不禁心花怒放。
自然是由老漢生出麵交涉,他自己則好奇的打量四周。雕梁畫柱,飛簷琉瓦,廊榭玉砌,步道潤光;又有假山如林,池水清清,間散浮萍,碧透明淨。還有遍地的奇花異草,太荒之中都罕見的銀花鐵樹,挺拔俊秀,落葉飄搖,銀葉鋪滿的地上更是如霜雪初降,分外清芳。
這才是人間大戶,想想自家的祖祠,韓百宸覺得很有必要進行一番改造,太粗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