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四人來到俞浩然園門前,齊二輕輕地叩了一下門,低聲說道:“請開門。”他雖強自鎮定,仍自覺聲音顫抖。
屋內悄無聲息。齊二沉住氣,略提高了音調,一字一頓把聲音送進去:“請主人開門,有客來訪。”
屋裏俞浩然是早就知道有人進了保莊。來人腳步雖輕,他細聽之下,已知來了四人,武功不弱,且正與自己是一路,便知道是為自己而來,心中一時百感交集:“終於還是要和他們見麵了。我還以為他們糾集人手往返費時,不料這麼快就趕來。想是已料定我賢弟不在此間,欺我孤身一人了。嘖,我還打算明早帶了文彬上山,竟是慢了一步,避不開了。其實我早就知道,他們隻要有一星半點線索,都絕不會放過,未知真相便大動幹戈乃是向來如此。他們敢在附近盤桓不去,恐怕已是立下腳跟盤踞多時勢力不小了。”他一邊想,一邊到李文彬房中,看他已經睡著,便回到廳中靜坐養神,等這些人上門。
門外四人的腳步越行越近,俞浩然仍舊不動聲色,幾間草房在黑夜中似乎也睡在夢中。俞浩然在晚飯時把園中花草擺放得似亂糟糟,是防有人不聲不響跳進來突襲,那時一園花草便成絆馬索,把偷偷進來的人摜幾個大跤,響聲亂作便引得一莊狗叫。如此偷襲不成,來人便慌張,令他們退走也就會容易了。但如今來人卻叩門揚聲,俞浩然知道他們不會逾牆而入,但偏不理睬他,讓他們疑神疑鬼把握不定。但外麵再次叫門,可知其決心已下,甚至早已有人監視了保莊衡量過利害,則不讓他們進來徒自示弱可能反為不美,便答道:“夜已深沉,不虞有佳客過訪。尚請客人稍等,容我更衣出來開門。”
齊二四人在門外對望一眼,再看裏麵時,已見屋中亮起了燈光,原來房門已經打開,一個老人拿著油燈從屋裏出來,走過花園來開門。齊二見這老者文士打扮,清瘦飄逸,神態安詳,心中雖更不穩,亦急上前行禮道:“打擾老人家了。貴宅便是俞府嗎?”
俞浩然道:“不敢。貴客不必多禮。在下正姓俞。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此自古亦稱佳事也。然夜已闌,月已西,未知諸君子不避風寒霜重,連夜到此,有什麼要緊之事嗎?”
齊二道:“正是有要緊事請教老人家。可否借一步說話?”他說話之時,其餘三人已散開,錯落有致,占好了形勢。
俞浩然隻如不知,說道:“難得兄台不吝賜教,正要請諸君子進去細談。‘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學問增益矣。在下一老秀才,雖喜詩書,然蝸居山村,孤陋寡聞,手無縛雞之力,生平甚少友朋過訪。想不到竟是不來則已,今晚一來便有君子四位之多,真個叫人又驚又喜。各位請。能得各位垂青光降,老朽是蓬蓽生輝,倍感榮寵。讀書重在明理,天下要緊之事乃在滅心中賊。‘存天理,滅人欲’乃立人之根本也。隻可惜今夜是太晚了些,雖秉燭夜談,而論學不知能盡興否?請。”
齊二等四人隨著俞浩然的話音進了園中,不敢先行。俞浩然關好園門,轉身在前引路,說道:“且走好。”四人跟在他身後小心認路,油燈閃動之下見滿園盆缽枝椏似胡亂擺放,不知是什麼路數,自是半步也不敢走差了。
進了屋內,俞浩然把油燈放在桌上,逐一打量四人。見他們年歲都在四十上下不等,除說話那人文士打扮外,其餘三人身帶兵刃,心中正奇怪怎麼來的都是晚輩,卻已聽得外邊又有一人在屋後潛行,其武功較眼前四人為高,便想:“不知還有多少人來,今晚怕難善了。”隱隱的擔心李文彬,口中說道:“各位請坐。山居簡陋,無以奉客,尚祈見諒。敢請問各位貴姓?夜半來訪,有以教我乎?”
齊二一入廳堂,見台椅依壁而立,中間空蕩蕩一個大堂,心中早是驚異。俞浩然說話時,他已把四周看了一遍,在暗淡的燈光下,他一眼便看到牆上所掛的《江南春圖》極似是文征明的畫作。齊二一向自負文武雙全,極喜作文士打扮,對詩書琴畫也真具眼光。吳門畫派名家輩出,文征明的子侄學生眾多,其技法自是為世所傳,影響甚大。齊二品賞文征明的畫作不在少數,熟知文氏筆意。隻就此入門、揖讓、落座的一陣功夫,他已從這一畫麵春光明媚的江南景色中,看出了朦朦朧朧的惆悵情懷,其中似寄托著無限心事。他也熟知本派掌故,深感眼前這老人若是三叔,家中掛著此畫真是理所當然,更覺得自己目光如炬。此時聽得俞浩然的話,即起身拱手,恭敬說道:“老人家,晚輩姓齊。晚輩幾位兄弟來得冒昧了,請老人家不要怪罪才好。隻是晚輩兄弟有一位長輩,早年失散了,尋了幾十年,最近得了消息,說老人家知道這位長輩的去向。所以急急趕來,顧不得早晚了,隻想早日見到長輩,以慰我等幾十年思念之情。敬請老人家憐憫,指一條明路給晚輩。”說著又施一禮。已落座的其餘三人也都站了起來,跟著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