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午後,船靠蘇州城外。李文彬依船家指點,上岸東行。沿途見河道縱橫,也不甚闊,小艇往來,房屋多有依河而建。走不多遠便是一座石橋。心中便感歎:“果然是小橋流水人家!江南景色,如此秀麗。橋是石橋,連道上也有鋪了石板的。二千年經營打造,真是非同一般也。”猛見那邊一座廟宇,上書“寒山寺”三字,便又想:“小時候讀唐詩,‘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原來是這般模樣。唐朝到今也有八九百年,這寒山寺也怕有千年以上了?”江南水鄉,千古名城,一時間哪裏看得夠?
蘇州雖有城牆,卻是有一段沒一段的,倒是護城河把一個蘇州團團圍了。有城牆的地方也有城門,便有官兵拿了刀槍站在那裏,卻不盤查行人。蓋因到處是水道,到處是橋,進城出城也不一定經由那幾道城門,守衛的兵丁便樂得清閑,隻做個擺設。李文彬由西麵來,經閶門而入,守門的軍兵看也不看他一眼。
入閶門不遠,便經過專諸巷。李文彬看著這一條窄窄的小街,想到專諸魚腸劍行刺王僚,心中道:“世人皆說江南民風柔弱,但隻看這裏有專諸巷,便知自古以來,姑蘇便有機智沉雄舍身赴死的大丈夫。這巷子雖小,但曆二千年下來仍有盛名,可見民心所在。大俠葛賢名起吳越,怕又更勝古之專諸了。”想到若機緣巧合,或可得見葛大俠,記得阿公當日曾說過未識葛賢似略有憾的話,不禁百感交集。
他一路去尋找客店,左拐右轉,見那邊巷掛著個“平安客店”的招牌,便上前求宿。店小二見有人上門,殷勤侍侯,兩片嘴唇不停開合,呱呱話聲便如河水般直流出來,無非是說平安客店字號如何老,信譽如何好,二百年間不知住過多少名流。他伸手外指,說那裏就是大名士唐伯虎舊居,來求見唐伯虎的達官士紳那時多住小店的;又說遠一點,江南巨富沈萬三也在小店歇過腳。興頭上他伸手再一指,說那邊便是拙政園、報恩寺,又有獅子林,俱是有名勝景,公子住在小店,真是獨具慧眼了。就此一路說下來,也不容李文彬開口,便領著李文彬入內,看客店臨河而建,在房內推開窗戶,便可見一河秀水兩岸人家,小舟穿梭,畫橋三百,領略枕河入夢的風情。李文彬聽他不停口的說,也隻聽了三四成,好在總明白他的意思,便說:“好,在下便住這裏了。”店小二便高興。兩人順梯上樓,李文彬見並排幾個房間,窗戶開了房內甚是明亮,進去看時,窗外河水在兩三丈之下,房間越顯得清爽。李文彬挑了居中的房間。小二說:“儂家老店,公子放心住。有嘛事體,隻需招呼一聲,小人即來哉。”李文彬想:“幸好他倒聽得懂我的話。”遂吩咐送飯菜來。小二答應了,便退出去。
第二日,李文彬出門去尋葛成。店小二又殷勤指點,說蘇州城是處處皆可觀賞:城南盤門,已經曆二千年風雨,頗堪賞玩;而城外西北有虎丘,吳王闔閭葬於是處,最負盛名,每到中秋,士男妙女無不鱗集,那裏生公台、千人石、鶴澗、劍池乃至試劍石二山門,到處是賞月的人,真熱鬧得緊。可惜又未到中秋,難見那般景致。東去葑門,便有荷花宕,荷香十裏,士女傾城,那時畫舫小舟,盡在荷宕,不得舟者,蟻附岸上而觀。若公子不出城,城內拙政園、獅子林亦足遊觀,真個是……公子走好,公子走好。李文彬已出門去了,他仍在後麵說個不停。
李文彬信步而行,沿了大街小巷一路走去。他記得師傅說葛成是個當織工的窮漢子。不過師傅也看重他,當非比常人。蘇州城內織工怕成千上萬,隻能慢慢打聽。大街所見多是文雅士人,入耳便是煞介勿哉吳儂軟語,腳下的石橋是一座接一座,河道互連,船艇相續,城中卻少車馬。飯館林立,酒旗斜挑,與各地也大同小異。李文彬在城東由北而南轉了半天,多見公差雄糾糾在陋巷反複巡查,又有錦衣漢子凶神般在稅衙織造府各處竄出竄入,那些佩刀帶劍的江湖漢子亦見出沒。麵對如此紛紜擾攘,心中隻是覺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