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手機裏的男朋友(1 / 3)

每天晚上,我都要在陽台上和男朋友膩歪那麼一會兒。

我給他展示我新買的睡裙,黑色絲質,手感柔軟,我讓他摸一摸,“是不是很舒服?”我給他聞我的香水,淡淡的水果味,以椰子的甜香收尾,“這是我最喜歡的味道,”我問,“你聞到了嗎?”

我的男朋友,平時是個挺溫和的人,到了這個時間,卻變得粗暴起來。他沒有耐心聽我說完,就直接扯開我的睡裙,親吻我的脖子,伸手往我的身體裏探。“受不了了,”他說,“我可以要嗎?”

對此,我既反感,又喜歡,所以一邊掙脫,一邊又享受其中,在這種複雜交織的情緒裏,我們汗津津地糾纏在一起。

有時候,手機發出沒電的警報聲,一次,兩次,“再咬你一下嘴唇就掛啊。”“我咬到你舌頭了。”於是,我們又咬了一會兒嘴唇,又咬了一會兒舌頭,終於耗到手機徹底黑屏,再也發不出聲音。

陽台欄杆邊立著一株巨大的滴水觀音,是房東留下來的,人蹲在旁邊,焦黃的葉子垂在頭頂,這裏就是信號最好的地方。我每天都要在這片葉子下麵,和男朋友打長長的電話,發很多很多微信,在手機裏麵完成很多事情。

這會兒,人被丟進猝不及防的沉默裏,身上並沒有什麼睡裙和香水,成群的蚊子繞著頭頂飛旋,腿也已經麻了,半天站不起來,心裏卻感到如釋重負的充實:這一天終於沒什麼指望了。

我平時的生活,就是在公司把一遝讀者調查表分別夾進一堆新書裏,再把這些書套上塑料膜,下班以後回到租來的房間裏睡覺。

說起來,男朋友就是我全部的指望。早上到公司以後,我把耳機塞進耳朵裏,點開微信裏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頭像——他在夕陽下逆著光的剪影,開著聊天窗口開始工作,就能隨時聽到男朋友鈍鈍的、感冒一樣的聲音從耳機裏彈出來,就能切換到一個昏昏欲睡、舒服得多的世界。而我也隨時隨地張口就對他說話,“跟你說啊,我遇到好玩的事情了”,“跟你說啊,剛剛好詭異”,那些“跟你說啊”的事情,也不過是我的同事出了什麼醜,辦公室裏闖進來一隻貓,下雨了。更多的時候,我們什麼也不說,隻是“嗯”,“哎”,或者懶洋洋地打哈欠給對方聽。

不就像在身邊一樣嗎?

坐在我對麵的女同事,有一次旁聽了一下午我們一來一往的對話,很不理解。“這樣的戀愛談得有勁嗎?”她說,“我是打死也不會異地戀的。”

她是那種第一眼看上去就很美的女孩,並且指甲尖是要每天打磨上油的,隻可惜交的男朋友大多人品有問題,所以她總是前腳秀恩愛,後腳就哭兮兮地失戀,指甲把對方的手臂抓得稀巴爛。

“有勁啊。”總歸要比你那些男朋友好無數倍。我想。

我的男朋友,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人。

我們一年前在共同朋友的聚會上匆匆見過一次,他靦腆地坐在角落裏喝東西,很少主動說話,有人和他說話,他才禮貌真誠地回應起來。那個樣子一直記在我腦子裏。之後我們在微信群裏互加了對方,在網上的聊天中迅速成了戀人。

他善良,習慣換位思考。早上醒來一摸手機,肯定滿屏幕都是微信提醒,打開來都是他手打的甜言蜜語,大段大段的,他知道這會讓我開心,所以一點也不吝嗇這樣的堅持。任何時候我生氣,他都會花很多很多耐心把我哄好,永遠不會說狠話。

他慢吞吞的,有點木訥,跟任何人都吵不起架來。有時候,我覺得他是土的,穿一件高中生才穿的純黑運動裝上下班,微信朋友圈裏經常轉一些前幾年流行的笑話。關於這一點,想到我在盤點他的弱點而他毫不知情,還像往常一樣跟我說話,就覺得他格外無辜,因而心軟和愧疚起來,從腹部湧上一陣刺痛的熱流,直抵心髒。於是這些又都不算問題了,反而成為我想要更加愛他的動力之一。

這樣看來,他簡直是一個無可挑剔的男朋友,有著必要的優點和必要的缺點,如果非要說有什麼問題,也就僅僅是見不了麵吧。

何況,就連這一個問題,也很快就不是什麼問題了。

“下個月底出差要在你的城市轉機,”他激動地告訴我,“我們大概有半天的時間在一起!”

接著,我們花了整整一個禮拜計劃那半天要幹什麼,每一天都像兩個打了雞血的傻子,在分享吃喝玩樂攻略和突發奇想中開始和結束一天。到頭來我們發現,那半天的每一分鍾都被安排滿了,根本就不現實啊。

但其實我的心裏是踏實的,不慌不亂,因為我很早很早就開始準備了。

有一陣子,我媽來我租的房子裏,替我打掃衛生。她打電話到我公司裏來問我:“女兒,你的家裏怎麼到處是垃圾,我替你打包好扔掉了啊?”我一陣警惕:“什麼東西?”“就是很多健身房的什麼卡啊,遊泳館的簽到牌啊,還有什麼烘焙會員,你又不去這些地方……”“放下來!”我馬上打斷她,“不要扔,一個也別扔!”

她當然不知道,那是我費了很多心思收集回來的。

我不運動,但是在和男朋友的交往模式裏,我是愛運動、精力無限的。我接他的電話前,不是剛遊完泳回來,就是剛打完網球回來,一身臭汗,我還讓他聞聞。所以,每隔幾天我就陪同事去健身房走一圈,撿回幾張廢棄的課程簽到卡,把它們丟棄在我家裏的各個角落。

除此以外,我還從報刊亭裏買回來成捆成捆過期的商業報、英文時事報,把它們搗鼓成七零八落、看透了的樣子。這個並不在我們的交往模式裏,但是我覺得它們能讓我看起來神秘一些。

如果可行的話,我甚至考慮學一點淺顯的小語種,等到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用別的語言給朋友打電話,漫不經心地聊幾句。有一陣子,我每天都在琢磨這個事,上班的時候,我跟著網站視頻裏念幾句法語,因為代入的是生氣的情緒,又太入戲,所有同事都在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像在看一個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