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鬼(2 / 3)

隻要是小朱在的場合,大家多少會有些不自在,不敢吐槽老板,不敢分享重口味段子,不敢偷懶小憩一刻,因為自己的人品小漏洞、性格小缺陷,在他的完美之下總會自慚形穢,似乎經受著某種無聲的拷問,被壓得透不過氣。

久而久之,小朱在公司開始形單影隻,孤傲而寂寞地繼續優秀著,漸漸成為辦公室角落那一株無人問津的滴水觀音。像這樣主動參與一個沒有營養的話題,對小朱來說極其少見,給人一種穿越般的違和感。

“怎麼回事?”我們問,略帶一絲狐疑,不知道他會講出什麼來。

“連續有一周的時間,我每天晚上路過小區一條路,都會看到路燈下麵有個二十多歲女孩,拿個小粉餅對著小鏡子往臉上撲。”

“不是小區裏的人嗎?”

“關鍵是,不管我多晚回家,或者是半夜下樓去便利店買吃的,她都在那兒,都是同一個位置,有一次我去辦寬帶,為了防止上班遲到天沒亮就出了門,還是看到她在那裏補妝。”

“噝——”有人倒吸涼氣。

“真的假的,你親身經曆的嗎?”徐姐不甘地問。

“是我自己看到的。”小朱有點不高興,“我發誓!”

“你聽他繼續說。”美編盯著小朱,目不轉睛。

“上個星期有一天,我從公司離開的時候天也黑了,在公司樓下電話亭那裏,我又看到了她。”

一片安靜,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小朱的臉,連組長也被他唬得噤若寒蟬,小朱似乎有些不適應這種注目,調整了坐姿,補充道:“還在補妝,這次是在抹口紅。”

“好嚇人啊。”大家紛紛狂摸雙臂,像要刷下一粒粒雞皮疙瘩。

“這不是最恐怖的,在路上看見點不幹淨的東西也沒什麼,關鍵是昨天晚上下班,我在電梯裏又看到她了,還是在補妝,往臉上不知道刷什麼東西。”

“我靠!”一直在辦公室東北角座位上專心趕圖,沒有參與話題的山東大漢,這會兒也摔筆擠進“人圈”,使氣氛稍稍向搞笑的方向緩和了一點。

“她跟著你了?”美編說,“所以她也有可能跟你進辦公室嗎?”

“她現在在嗎?我要哭了。”小美說。

“其實沒關係的,鬼大部分都不會主動害人,如果要害我早就下手了。”小朱繼續說,但被徐姐打斷:“你先說她現在在不在辦公室。”小朱說:“不在。”眾人才稍微放鬆警惕,小朱麵露微笑。

“其實沒那麼可怕,她跟正常人區別不大,隻是臉稍微蒼白一些,沒有人的那種紅潤和粗糙,然後表情有點怪……”小朱補充著,又被一陣哭腔打斷。

“別說了行嗎,求你了。”小美認真起來,捂著耳朵央求,估計真的被嚇到了,小朱慌忙住口。

這個短暫的分享會被迫提前結束,小朱明顯沒盡興,眾人也有些低落,像到嘴的食物被一把奪走,怨聲載道,陸陸續續回到自己座位上,又過一會兒,稀稀拉拉響起整理桌麵離場的聲音。

但補妝女的故事還是迅速流傳到了各個部門。隔天,小朱在食堂吃飯,莫名跑來兩個表情神神秘秘的女孩,悄聲問他:“現在她在這裏嗎?”

“誰?”

“那個補妝的女鬼。”

類似的對話還發生在辦公室、衛生間、走廊,大家有事沒事,總會神經質地找小朱確認一番,得到安全的答案後,才會放心地該幹嗎幹嗎;否則,總是坐立不安,草木皆兵。

有一次,小朱乘電梯,裏麵除了他,就隻有實習生小美和前台小姑娘,電梯升到一半,小美猛然抓住小朱的胳膊,發著抖問:“在嗎,在嗎?”小朱馬上明白她問的是什麼,安慰道:“不在,不在。”小美放鬆一半,另一半還懸在那裏。小朱微笑說:“以後你乘地鐵可以叫我。”

這裏有個隱情,三個月前公司新來一批實習生,小美是其中長相最出眾的一個,自然,平時有個這不會那不懂的,主動前來相助的男同事也最多,態度最殷勤友好,輪到老實正經的小朱這裏,基本就隻剩下迎麵相遇時打個招呼的份額了。而和小美同進公司但是長相上相差甚遠的文子,座位旁邊則冷清許多,小朱平時隻能把多餘的熱情獻給她。

可想而知,當天午飯時間,在前台小姑娘不厭其煩的細致渲染下,全公司都知道小朱在電梯裏麵色如何紅潤,眼裏如何柔光粼粼,引來男同事們略帶醋意的揶揄:“平時挺正經的,看不出來啊。”

這個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劉冰冰事件突然出現轉折,據知情人士揭露,劉冰冰因工作壓力過大,夜夜失眠,長期服用安眠藥,產生了幻覺,並非真的撞鬼。事情曝光後熱鬧了幾天,熱度就漸漸消減,很快被更勁爆的明星出軌新聞取代,辦公室裏也就慢慢地、慢慢地不再有人提到什麼鬼了。

有時候,小朱會緊張兮兮地環顧四周說“我來看看在不在”。曾經不短的一段時間內,這是大家會主動要求他做的事情,但這會兒大家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不在啦,放心吧。”他突然大笑,並且頻頻看向小美座位的方向。顯而易見,自從那晚的聊天之後,他似乎開朗了許多,變得願意當著大家的麵開玩笑,並且看起來挺自得其樂的。

“哦……”大家才想起是怎麼回事,但是除了文子捧場大笑,好像也沒什麼人笑出來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

這期間不斷有更新鮮、更獵奇的新聞出爐,一次次衝刷著之前新聞的餘味,使新聞變舊聞。當然,如果你夠細心,也能發現與之相應的另一個細節: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小朱又重新回到原來的沉默、鬱悶、形單影隻,角落裏一棵無人問津的滴水觀音。

一天下午,在公司會議上,中途沉默的間隙,小朱猛然站立,雙眼直勾勾地盯住前方,接著在會議室所有人的注視下,徑直走出房門,拐了個彎,朝公司大門走去。整個過程,任憑你怎麼喊他的名字,他也不停頓半步。

隔天,麵對詢問,小朱對昨天的事一無所知,也對手機上來自大小老板的未接來電絲毫沒有印象。“怎麼回事?”他重複著大家的疑惑,最終也給不出一個合理解釋,但這畢竟是個小事,也就不了了之。

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幾次。過了幾天,小朱上班乘電梯時被人看見失魂落魄地跟著別人去其他樓層,半小時後才出現在公司。又過了幾天,小朱工作時間莫名其妙出現在樓上一家公司的門口,等到有同事找他要一個文件,打了幾個電話過去,才被接通,聽到他一頭霧水地報告自己所在的地址。

怪事連連,終於引起疑心和一些必要的聯想。又是一個加班的夜晚,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辦公室裏倦氣四溢,哈欠聲此起彼伏,徐姐按捺不住八卦心,問小朱:“你最近是中了什麼邪嗎?”

經她一提,其他人也紛紛如夢初醒:“對啊,到底什麼情況?”

小朱閉口不語,像抿著一嘴苦衷,最後挨不住追問,就說:“恐怕真是的。”

“中什麼邪?跟那個補妝的女的有關嗎?”大家好像突然記憶複蘇一般,東拚西湊開始聯想,“她又跟著你了?”“開始對你實施行動了?”

“我也不十分確定,但是結合小時候的一些經曆,覺得還是有點關係。”他若有所思。

“啊?什麼經曆?”徐姐、美編、文子、小美還有組長等人,一起瞪大了眼睛問。

“這件事我本來不想講的。我九歲的時候,有一次跟大人出門串親戚,中午吃完午飯,原本要回去了,但是我莫名其妙往那家人的隔壁樓裏跑,誰也拉不住,跑到二樓一戶人家就敲門,我媽追上來,跟那戶人家道歉,我直接往人家家裏一個房間裏鑽,進去站半天不動,過了一會兒就開始號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