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朱是我們辦公室唯一見過鬼的人。
事情的起因是一則娛樂新聞:影視巨星劉冰冰在拍新戲階段,暈倒在酒店房間內,醒來神色恍惚,似受重創,匆匆中止了工作回家休養。
隨後,在接受采訪時,劉冰冰帶淚開口,稱自己既不是生病,也不是疲勞過度,而是看到了不尋常的東西,驚嚇所致。
挨不過記者的追問和糾纏,劉冰冰緩緩道出事情經過。當時已經是後半夜,她被電視聲吵醒,發現電視機在自動換台,而她記得自己睡前並沒有開過電視,檢查了一下,也沒有壓到遙控器,再仔細一看,床尾坐著一個人,背對著她,正焦躁地狂按遙控器,似乎著急找不到想看的頻道。劉冰冰慌忙開燈,就在燈亮的一瞬間,床尾的人消失了,而電視畫麵停在一個卡通頻道上,不再變換。
“世界上真的有鬼嗎?”此事一出,立即登上各大媒體頭條、社交網站熱搜榜,一時間疑問四起,人心惶惶。警方經過調查,排除了他人藏在劉冰冰房間的可能,而劉冰冰身為實力演員、超級明星,按理說,是不需要以低劣手段進行新戲炒作的,更何況,在她退出劇組後,原本的角色很快就找了別的演員替補,劇組損失巨大。從任何角度來看,這起靈異事件,都不像是刻意編造。隨著八卦雜誌煽風點火,事情越來越“細思恐極”,惹議不斷。
作為時事評論周刊,我們雜誌社也迅速有了動作,備好的新一期雜誌內容全部推翻重來,主題直接換成“世界上有鬼嗎”,但和娛樂雜誌毫無營養的恐嚇和嚼舌根有所區別,我們雜誌的口號是“探索事實、還原真相”,這一期會約稿各界專家達人教授,以劉冰冰的遭遇和近幾年娛樂圈著名靈異事件為例,從物理學、化學、醫學等各個角度科學解密“鬼事”,撕開“鬼”的恐怖麵具。
因為事發突然,發刊日臨近,工作量要比平時大很多,連續幾天,我們十五個編輯都在辦公室加班到很晚,整理那些腦電波磁場、積留情緒、睡眠癱瘓症……
“你們住過那家酒店嗎?”一天,坐在辦公室東北角的美編幽幽地問。
“住過啊。”“沒住過,怎麼了?”大家鬆鬆散散地回應。
已經夜裏九點多,每個人都歸心似箭,敲鍵盤聲急促異常,眼珠快要貼到電腦屏幕上,實在無暇他顧。
“有問題。”美編說。
“怎麼了怎麼了,哪裏出了問題?”負責選題的組長,男,三十多歲,忙得拋下幼娃三天沒回家,這會兒再也經不住有關選題的任何波折,急得騰地而起。
“不不不,選題一點問題也沒有,組長你別緊張。”美編恢複到平時的正常語氣,安撫好組長,又驟然調回到剛剛的神秘、幽怨,“我是說,酒店真的鬧鬼。”
“是吧是吧!”做宣發的徐姐似乎被戳中high點,瞌睡不打了,鍵盤不摁了,“我去過的,那個酒店很冷的,大夏天的,一進大廳就感到汗毛豎起來。”
“是開了空調吧。”組長剛從一場虛驚中緩過來,立刻開啟吐槽模式。
“我發誓,絕對不是空調的那種冷,是一種不正常的寒氣,從腳底傳來的。”徐姐激動起來,“而且,房間電話老是在半夜響起來,接了又沒人講話,隻有一次,我聽到歎氣聲!”
有人開始尖叫,是新來的兩個女實習生。組長白了她們一眼,又對徐姐說:“被人記住門牌號了吧,不對,有誰願意騷擾你呢?”
群眾哄笑,也開始吐槽徐姐這段“靈異經曆”的bug。徐姐追打組長,連連強調:“我說真的!”隻有美編不為所動,表情凝重。
“有個朋友就在這個劇組,跟我說了劇組裏的另一個傳聞,做好心理準備。”美編說。
部分人停下敲鍵盤的手,看過來。
“劇組的場記大哥半夜睡覺聽到有人敲門,問是誰,沒人回答,跑去用貓眼往外看,也沒看到人,但是敲門聲還沒停,這個大哥膽子很大,就罵罵咧咧開門看看究竟,打開門後,走廊一個人也沒有。”
辦公室裏四處在倒吸涼氣,幾個膽小的女孩離開座位,擠了過來。
“這還不是最恐怖的。”美編接著講,“場記大哥關上門後就不再有敲門聲了,也就沒多想,繼續睡覺了。第二天吃午飯,睡在對麵房間的燈光大哥臉色不好,場記問他昨晚是不是沒睡好,燈光大哥就小聲告訴他,昨晚聽到對麵一直有敲門聲,他很好奇,對著貓眼望了望,就看見一個倒立X形人影,貼在場記大哥門上用腳敲門,場記大哥罵著髒話打開門時,人影就消失了。”
一片死寂。
門口適時地響起了敲門聲,在夜晚的打底下格外清晰,緊隨其後的,是整個辦公室一聲聲接連的尖叫。
敲門的是保潔阿姨,一臉無辜地等大家平靜下來,說她隻是來提醒大家離開的時候記得關燈鎖門。
怕歸怕,明顯每個人都興奮起來,比起手上那些枯燥無味的科普,分子離子,電磁場,“鬼”這個模糊的概念本身,引人遐想無限,回味無窮,吸引力要大太多。
“後續呢後續呢?”實習生小美托著腮催促。
“過癮。”實習生文子也感慨。
“你們對得起自己在做的專題嗎?”組長斜眼瞥過去揶揄道。
“假。”徐姐搖搖頭,“聽來的都不可信的,我那個是自己經曆的。”
“徐姐,那你怎麼叫得比誰都大聲。”文子小聲反駁。
靈異事件就和四川火鍋一樣,一旦開了頭,就停不了口,而且越虐越爽。“世界上真的有鬼嗎?”很快,又有人貢獻出幾個新得來的料。
技術編輯分享了女鄰居告訴他的一件事,鄰居說自己午睡時,發現手機人工智能Siri正在說話,屏幕上已經顯示了一段對話:“她睡著了沒?”“很抱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好像睡著了。”“很抱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呃……該修手機了吧。”這種略帶萌感的詭異使故事像個定位不明的冷笑話,散發著淡淡的尷尬。
緊接著,一個實習生女孩告訴大家,她的閨密有一天突然給她發來一長串男人打呼嚕的語音,但是第二天問閨密,她十分肯定自己很早就睡了,絕不是自己發的,手機放在桌子上充電,家裏也沒有別人。
“呃……”大家都發出不適的嘔聲,“會不會是她帶回來的男人不小心壓到手機了,又不好意思告訴你。”
“不是不小心,是故意勾搭你吧。”組長補刀,討來一陣“你怎麼這麼了解”的揶揄,連忙又澄清,“我隻是見過這樣的人而已。”
之後,又有人分享了廁所隔間多出的一雙腳啦,鏡子裏的人吐舌頭啦,隔壁陽台的白色長發人影啦,各種耳熟能詳的橋段。
“哦喲,這些我上世紀就聽過了,沒意思,有沒有點親身經曆的啦?我那個就是親身經曆的,我還是堅信那不是人歎的氣。”徐姐嘟嘟噥噥。
“是啊,廁所的我能複述十個版本出來。”
“白色影子聽了一百次。”
很明顯,大家的胃口都被吊了起來,卻沒有被滿足,這可謂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之一。隻可惜,關於鬼,每個人從小到大多多少少都儲備了一定量的聽聞,或驚奇或枯燥,但親身經曆的人少之又少。人群悻悻,有些念場,但又不得不適時散開。
二
“如果你們每天晚上都在同一個地方看見一個女人補妝,會怎麼樣?”編輯小朱突然開口。
大家愣了一秒,分辨出一絲靈異氣息,又擠回到一起,願聞其詳。
小朱,文藝男青年,名校高才生,工作積極勤勉,禮貌備至,連桌子上文件水杯的擺放都比任何人更整齊,是個很難挑出毛病的人。隻是,在接觸一段時間後,大家才漸漸感覺到小朱那教科書案例般的優秀背後,有著某種人畜共退的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