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情人節,我沒事幹,掏出電話,隨便撥了串號碼,打算再碰碰運氣。
電話接通,一個女人昏沉沉的聲音,似沒睡醒:“哪位?”
我沒有回答她,自如地問候,嬉笑著揶揄對方的“貴人多忘事”,同時,耳朵保持高度清醒,隨時準備搜集有用信息。
電話那邊沒有再追問,沉默下來。此時,麵前鋪開兩種可能:一種是電話立即被掛斷,故事還未開始就已結束;一種是像大多數人的反應一樣,對方陷入猶豫,接著,試探地吐出一個稱呼。
幾秒鍾後,故事走向第二種可能。“李文浩啊?”她恍然道,並沒有要掛電話的意思。“你再想想,好好想一下。”為了增加一成可信度,我同她周旋,“真的忘了我的聲音嗎?”
“誰呢?”她喃喃自語。
一連說了三個名字,她還是沒有掛斷電話,但是已經不願再往下猜了,我仿佛看見一雙皺起的眉頭。當她繃在耐心的極限,說完最後一個猜測:“總不會是張健吧。”我便馬上對號入座:“對啊,你終於想起來了。”
寒暄過後,我才得知,這個張健是對方的初中同學,初中畢業後再無聯係,隻是憑借聲音的相似,她才模糊對應上。接著,經過一番摸石頭過河的閑聊,電話那邊的人便立體起來:三十多歲,蕪湖人,在老家做服裝生意,離異,無孩。
在通電話的過程中,我一邊零零碎碎撿起和她的老友關係,一邊也很快調整好自己的新身份:張健,男,三十多歲,蕪湖人,未婚,北漂創業中,因有項目進駐蕪湖,所以要回鄉發展。最近打算回來後和老家朋友敘敘舊,於是輾轉問到大家的聯係方式,特來打電話問候一下。
“問候”完畢,我便反複叮囑她存下我的號碼,而她也連聲應允,接著,雙方愉快地掛了電話。
我把她的號碼記在一個本子裏,又在號碼後麵備注上她的基本信息、在這層關係裏我的基本信息、我們的關係,就放在一邊,沒有再管。過了一會兒,我終於感到有些困意,就躺下睡了。
之後的日子,我像往常一樣,又打了很多陌生的電話。
我總是先撥出一個號碼,有時是各種網絡帖子、廣告單裏看來的,記在一張紙上;有時是瞎按的,打過去,打完一個,再按尾號數的大小排列順序,接著往下打別的號碼。
運氣最好的時候,電話那邊,是一個年老一點的聲音,鬆垮,笨拙,話筒也許沒對準嘴邊,問你是誰,你可以毫不猶豫張口叫爸叫媽,接著,隨意虛構出一個困境,該被綁被綁,該車禍車禍,開口就要贖金要醫療費,成不成都立竿見影,一勞永逸。運氣中等的時候,接電話的人年齡不明,信息模糊,猜測出你是他們的某個好友、同事、親戚,那麼你也可以迅速對號入座,告訴對方這是你的新號碼,隨後,在短信裏要贖金要醫療費,或是別的五花八門的索款由頭。運氣最差的時候,電話立即或暫緩片刻後被掛斷,滿腹草稿原路尷尬地咽回去。
當然,即使前麵的“相認”、交談多麼順利,也不代表最終會達到目的,大多數時候,總有一個環節會出差錯,對方會突然翻臉、不再回應,或者破口大罵,所有不堪入耳的咒罵通通砸過來。但這不會影響我接著去撥下一個號碼,發下一條短信。每一天,我都要接受很多個好壞未卜的結果。
她的號碼,也是我在紙上隨意撿起的一個。手指再次掃到她的號碼,是一天後。我熟練地點到短信那一欄,對照著紙上的信息,打算編輯一條合情合理的求救短信,再粘貼上我的銀行卡號。
但是很快,我就停住了手。這一天,我發出的每一條信息都沒有回應,打過的每一個電話都被當場掛斷。要不要再多接受一次拒絕,我想了想,還是算了,我退出了短信。
但當我放下手機,一條新的短信飛了進來,一看發送號碼,正是那個女人。
“聽說你那邊霧霾很嚴重。”她在短信裏說。
“啊?還好吧。”我有些驚訝,但馬上緩過來了,“跟家鄉肯定不能比。”
也許為了鞏固對方的信任,也許僅僅出於無聊,我又跟她聊了些飲食差異,堵車情況,接著,我們自然而然地各自道別去睡了。
睡前,我把這幾條短信翻出來看了一遍,同時,在腦子裏慢慢對應上她的信息:離異,無孩,做服裝生意。
我從抽屜裏抽出一份標題為“七天戀愛計劃”的劇本。可能是她的單身狀態和突如其來的主動提醒了我,或者僅僅是不想每次都死得那麼快,我打算試一試這種很久不用的、拖泥帶水的戰術。
“明天打電話聊聊?”我又發了一條短信給她。
“好啊。”她回答。
所謂的“七天戀愛”,就是按照劇本上提供的甜言蜜語關鍵詞,循序漸進地談一場為期一周左右的“戀愛”,得到對方的感情和信任後,以戀人身份、合理化的理由,索要一定數量的錢財,最後在對方世界裏消失。
我把她的個人信息、這段關係裏我的個人信息,簡單記在紙上,第二天晚飯後,打出了這個電話。
“哪位?”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通了。
“是我啊,難道很多人給你打電話?”我自來熟地調侃起她。
“哦,有事嗎?”她的語氣聽起來不算友好。
意識到她也許並不喜歡我的自來熟,我馬上調整語氣:“沒事沒事,昨天我們說好今天打電話聊聊,你如果不方便就下次。”
“沒事,方便。”她又恢複友好。
我們不痛不癢地說了一些廢話,把近況更加細致地交代了一遍。為了防止聊到初中時候的往事,增加任務難度,我有意無意地向她透露,我的記憶力很差,很多事都記不清了,而她很配合,說她也記不住事,連回憶前一天吃了什麼都費勁。
發現她慢慢進入聊天的狀態,我便不露聲色地,慢慢接近正題。根據劇本上的提示,第一天的主要任務,是對對方傾訴自己過往的感情史,樹立一個專情而惹人心疼的回頭浪子形象。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在她隨意地問起我為什麼單身時,我便巧妙地接過話題,牢牢不放。我告訴她年輕時我如何有心或無心,傷害過幾個女孩的感情,又如何誤打誤撞地深愛上了一個女孩,接著,在一切往完滿方向發展時,因為過往的經曆暴露,而被她放棄,單身至今。
當然,這些故事也都是劇本上早已編寫好的,每個人物,每個轉折,如何真實可信地敘述出來,都已有前人不斷設計、修改、完善過。果然,電話那邊的人聽得無比專注,時不時發出輕微的歎息,過了一會兒她問我:“那你現在放下了嗎?”
“我也說不上來。”我自行往下發揮,“隻是在她之後,我就很久沒有再遇到愛情了。”
她沒有說話。
在她沉默時,我暗自琢磨她的心理,是心生感動,還是興趣寥寥、突然懶得再接腔,坦白說我並不清楚。對於這整件事情,我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每天做的事情正是碰運氣。
但是幾秒鍾後,她的回答顯然偏向前者。
“她不了解你。”她若有所思地說,“不值得你念念不忘。”
因為第一天計劃的順利完成,第二天我自信滿滿,吃完晚飯就打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