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小姐是我們每次聚餐的必備壓軸話題,方便入口,耐嚼易咽,人人都有興趣摻和幾口。
無論聚餐的主題是什麼,慶祝誰發了筆小財,有人有事求助,為新加入北漂隊伍的熟人接風,或者純粹隻是紮堆吃飯,差不多茶足飯飽了,總會有人提上那麼一句,“哎,你們看了S最近的朋友圈沒?”
這句話一拋出,就像扔出個手榴彈,原本癱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人群立刻炸裂開來,因為S的微信朋友圈,總是變著法兒地精彩。
“聽好了,”有人掏出手機,點開微信,開始念,“昨天累得心力交瘁,和張導聊天時透露了放棄的念頭,被他嚴厲地批評了很久。做電影這行不容易,謝謝您在我軟弱時及時拉我一把,我會堅持下去!”念完,舉起手機展示一圈,屏幕上赫然幾張張藝謀大導演的生活照。
“看這條看這條,”另一個人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速翻動,“親愛的薇姐和子怡,眼看著你們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最想要的位置,為你們感到欣慰。”照片中,我們的S分別和那兩位著名的薇姐、子怡摟著合影,笑靨如花。
“Home party模式開啟!辛苦了這麼多天,好好犒勞自己一下,謝謝親愛的他送我的禮物,Mua!”一個陰陽怪氣捏著嗓子的聲音。這回不等他落音,我們已經紛紛埋頭滑動自己的手機,欣賞了滿滿九張豪宅豪車豪包的遠近特寫。
我還注意到,這條朋友圈下麵有一條唯一的評論,來自她自己:“統一回複大家:包包四萬八,他非要買,我也覺得不值。”後麵附了幾個委屈表情。
S小姐是誰,電影圈名流?一線演員?新晉導演?通通不是。至少在我們了解的範圍內,S隻是我們的老朋友之一、中學時期參加某個作文比賽認識的賽友、一起北漂的苦逼文藝青年。來北京的兩年,S輾轉托圈內關係做過圖書編輯實習生、劇本修改槍手,不過要較真起來,她也確實能和電影掛點鉤。
差不多有一年半的時間,S每天跟著我們廝混,毛衣起球,劉海出油,縮在人群裏玩手機,在朋友圈裏抱怨工資太少,工作受氣,房租太貴,以及男同事太醜太極品。有時候後半夜發一串哭的表情,下麵馬上出現零星幾個讚。
S還有一個住在通州的記者男友,每天胸前掛著一台巨型單反相機,乘兩個小時地鐵去一家報社實習,周末乘一個半小時公交來找S。兩人也會計劃一些一日遊,二日遊,這個時候的S,朋友圈裏也會流露出少有的快樂,發一些標準“遊客照”,滿麵春風。跟S合租的C不時向大家通報,他們第七次去動物園了,他們第五次去遊長城了,有一次還神神秘秘地告訴我們:“知道他們聖誕節的燭光晚餐是什麼嗎?69塊錢的麻辣香鍋團購套餐!”
就是這樣一個S,和她的工作、她的男友、她的朋友圈內容一樣,怎麼看,都不像是會讓人多看幾眼的那種人。突然有一天,就搖身一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一開始,隻是偶爾一兩張出入高檔餐廳的照片出現在朋友圈裏,大家還會嘻嘻哈哈地在評論裏調侃:“發財啦?”“傍上幹爹啦?”接著,這樣的照片越來越多,等你突然緩過神來,去翻她的朋友圈,就會發現,從前那些舊款諾基亞拍出來的,像素極低的長城照,髒兮兮的猴子大象,感歎號漫天飛的工作抱怨,通通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日複一日的高檔餐廳、豪宅豪車、電影發布會、明星合影,最低調時也是電影院、美術館、畫廊、音樂會,是“好久沒來了,XX先生的作品使我寧靜”。
“怎麼回事,她最近是走了什麼橫運飛上枝頭了嗎,還是在開一個大玩笑?!”趁S不在,我們紛紛問C。
“你覺得是開玩笑就是開玩笑,你覺得是真的就是真的。”C一臉天機不可泄露的神秘。
“別神神叨叨了,你也忘吃藥了嗎?”我們攻擊道。
在我們的不停催促下,C才不耐煩地坦白:“其實我也很長時間沒見到她人了,她好像在忙一個大計劃。哎呀,反正下次見麵你們自己問吧!”
於是,我們在一種迫不及待的焦灼裏,刷著S的朋友圈等著這個“下次見麵”。S也許真的忙起來了,算一算也已經連續四次缺席我們的聚餐,朋友圈倒是無比勤快地更新著。這個時候,我們已經不敢評論了,就連讚也不大點了,因為在搞清楚真相以前,你根本不知道評論什麼合適,評論什麼不合適,任何一種表態都有可能落下笑柄。
“你告訴她,不想來就別來嘍,讓她跟她的張導談心去吧。”W難得開口,對著C說。在我們這群人裏,W年紀略長幾歲,最能寫,發表文章的刊物最高級,也是最早有獨立編劇的影視作品在電視上播出的,雖然手上一個抱有極大期望的電影幾經坎坷還是夭折了,但那樣的失敗也屬於成功人的小挫折,她一直是S和我們幾個人的標杆。
我們三三兩兩地附和著,但又抱著一絲僥幸和一探究竟的願望。等著下次見麵,發現S還是原來那個S,那麼我們就可以一解謎團或是大肆嘲笑她的朋友圈內容了,或者,發現她果真不是原來那個S了,那我們也好早點選擇該用什麼新的態度來麵對她。
S還是出現了,跟她一起來的還有她的新男友。我們首先直勾勾地盯住他:一身低調名牌,性格隨和,渾身上下透著富養出來的鬆弛和漫不經心。而再看我們的S,你會發現她已經不是我們那個S了:卷了頭發,精致的淡妝,優雅的套裝裙,牛皮高跟鞋,坐姿優雅,輕聲細語。
我們也很快反應過來,送S四萬八包包的是新男友,而不是通州記者男友,更不是我們以為過的情況之一:記者男友的突然暴富。那麼,S迅速混入電影圈頂端,也是因為這個富二代新男友嗎?就在我們心照不宣地沉默下來,內心暗自嘀咕時,S拋出一個更大的炸彈:“對了,告訴大家一聲,我開了一家影視公司,新一年想好好做幾個電影,畢竟好的東西是要花心思打磨的,自己有個工作室比較放心。”話畢,起身優雅地發給每人一張名片,全然忽略我們驚愕如雕塑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