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蒙特卡羅模型
新年之夜，無盟國的首腦政要統統雲集在擁有世界首席音樂天堂之冠的音樂廳，由第一愛樂樂團演奏一年一度的新年音樂會。在前排寬敞而典雅的貴賓沙發裏，無盟國王和王後一道陪同傅國中觀摩演出。
整個音樂宮殿由黃金般的點線絲帶等飾物裝扮出來，被富麗蘊雅的各式豪華燈具照耀得金碧輝煌，弦樂樂器、木管樂器和銅管樂器巧妙平衡出來的華麗璀璨的音響效果滲透了音樂走廊的每一個角落。春天的芬芳和信息，洋溢在********清新的空氣裏，洋溢在隨著樂隊起伏流暢的曲目裏，洋溢在每個人飽含激情的臉頰上。
傅國中頻頻環顧四周陌生的環境，不時淺淺地抿一口水晶茶幾上的瓶裝礦泉水。這裏，除了聽起來和地球上一樣的樂曲以及身旁的無盟國王夫婦，再也沒有他所熟悉的什麼人和事了。在每個人茶幾上還放有一幅平板顯示器，薄如一張透明的硬質塑料紙，可以把有關人員的談話畫麵及時顯示出來。交談的時候，耳朵裏的無線耳機可以自動掩蔽宏闊的音樂之聲，使人能夠進行及時的談話和交流。
新年音樂會的開場節目，是一支輕鬆、歡快而且春雷激蕩的交響樂曲，類似於地球上的《藍色多瑙河》。這首交響樂描述了大地在微風中搖動著發芽的樹枝的美妙景象，畫意中蜜蜂顫抖著翅膀向戴了花冠、具有紫羅蘭般的美麗眼睛的春天女子致意問好，青春少女的眼淚猶如清晨的露水濺濕了玫瑰般的雙唇，小鳥清亮的歌聲一直從天空唱到大地。
無盟國王和王後並排坐在傅國中左側的一張雙人沙發上，他們把瓶裝礦泉水倒人透亮的水晶高腳杯裏，像品酒一樣不斷示意傅國中享用。
傅國中也學著大家的樣子，溫文爾雅地舉杯來回示意。
音樂指揮身穿連衣裙般的黑色燕尾服，鶴立雞群，人了魔似的把樂隊帶向一次又一次的音樂的驚濤駭浪之上。他的右手舞動著閃閃發亮的指揮棒，左手和動著，還不時點示操持各類樂器的關鍵樂手，以防止可能出現的走音漏調現象。整個樂隊席，像波濤洶湧的大海，隨著音樂的節奏跌宕起伏。鼓手、號手、打擊樂手以及弦樂手等個個精神抖擻，宛如在音樂之海上拚搏的船員水手，把自己的熱血與祈望完全投獻給了這個音樂殿堂。恢弘的交響樂樂曲高峰到來的時候，仿佛把整個********都變成了一艘正在暴風驟雨的汪洋大海裏航行的豪華巨輪，使船上的每個人都沉浸在一種難以表達的悲滄而昂揚的情懷裏。置身於新年音樂會現場，猶如跨越一個無限的激動人心的音樂世界，參加一次可以追憶過去、能夠憧憬未來的時間旅行。
年輕而英俊的無盟國王在喝了半杯水的時候，便點亮麵前的顯示屏幕，開始和傅國中交談。說話的時候，無盟國王似笑非笑的臉龐凝聚著一派迷人的光彩。“傅先生作為核子星的尊貴客人，早就令我們無盟國民眾向往敬仰，今晚一見，可是相見恨晚啊。”
傅國中也毫不客氣地和無盟國王周旋著。恭敬不如從命。但是，有勞貴國安全部門的一大班人馬費盡周折，不遠萬裏把我接過來，實在是勞民傷財、有失眾望的一件事情，讓我確實擔當不起。
無盟國王從容地舒展眉宇，認真地觀察著顯示器裏傅國中的表清。安全部門采取了一些非常手段請你過來，也是為安全起見，請傅先生一定諒解。雖然借用了圖盟公主的名義，不過也是情理當中的事情。你是聰明之士，對此，日後一定可以理解和擔當的。可是，無意之中觸及到了你和公主之間最為美好而珍貴的感情世界，卻是讓我和王後一直於心不安啊。
傅國中抿了一口礦泉水，舔舔嘴唇，仔細揣摩著無盟國王話裏的意思。沒關係，我已經把公主深深地珍藏在自己的心裏了。在廢城激光研究院裏，我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科學技術工作者，不僅身無分文而且居無定所，哪敢委屈公主。
無盟國王不禁歎道。傅先生從天而降，精深宇宙。而且在圖盟國裏忍辱負重，屢建奇功，和克林克先生一樣，不愧為當代世界和宇宙的英雄。圖盟公主才貌絕倫，堪稱天下第一公主。否則，怎麼能夠深深地珍藏在傅先生的心裏呢。
在這首歌頌春天的交響曲到達歡樂、沸騰的尾聲的時候，身著素衣頭戴櫻花的七位仙女般的服務員，輕緲而專心地托著各種水果拚盤，一陣清風似的來到無盟國王和傅國中的麵前，把供奉之品小心翼翼地擺放在兩張水晶茶幾上。然後，一律站直了腰身，抿著嘴唇微笑示意。
傅國中細看這七位少女時，不禁嚇了一跳。她們居然和圖盟公主一模一樣，身材、個頭、臉型、以致表情都驚人地相似，像是一群克隆少女。
無盟國王滿意地點頭示意服務員退下去，等到眼前又恢複了壯觀的音樂景象時，才坦然地告訴傅國中：“她們是從無盟全國各地的歌劇舞劇院裏選拔出來的特型演員，而且完全願意辭去日常工作，專門作為你的私人服務員，侍奉終身。”
傅國中連忙擺手。她們都是如花似玉的青春少女，都有各自美好的前途和命運。如果像宮女一樣淪落在封建體製的栓桔裏，將是對人性的極大踐踏。
無盟國王側身嚴肅地審視著對方的目光，向傅國中解釋道。她們的薪水、費用和開銷，一律由國家安全部門負責提供和供應，而且每個人都獲得了終身福利保險的權利。
傅國中再次拱手感謝無盟國王和王後。初來乍到，不僅不能無功受祿，而且也不能誤人子女。否則，我死也寧願回到圖盟國的簡陋淺居裏，了此一生。
無盟國王再次說明。無盟國土的最北端，有一座與若斯威爾隔海相望的珍珠島，方圓幾十公頃，那裏有一個風景秀麗的熱帶莊園，是特別安排給你的終身別墅。每年無盟國還會撥出固定的科研經費，完全由你自由支配。如果沒有一定數量的服務員和管理人員，你也應付不了那裏的各類瑣事。
傅國中不想再說什麼，也顧不了當前的身份和場合，起身來到無盟國王和王後麵前，畢恭畢敬地深鞠一躬。國王、王後恩重如山，讓我不知如何感謝才好。如果能夠為無盟國和核子世界做一些事情，我一定在所不辭。但是，別墅和服務員等等棒祿，堅決不能接受。否則，我寧願以死來酬報你們。
無盟國王見傅國中態度堅定，便動情地站起了魁梧的身軀，全然不顧音樂大廳莊重的秩序和觀眾的目光，伸出雙手拉住傅國中。“你隨時隨地都可以改變剛才的決定。”
傅國中注視著無盟國王讚許而期待的目光，輕輕地搖搖頭。
“那麼，你說說，到底想要什麼？“
傅國中再輕輕地搖搖頭。
熱烈的雷鳴般的掌聲，在交響樂隊戛然而止的片刻寧靜之後，轟然響徹音樂大廳。人們都隨著無盟國王和傅國中一起站了起來，向鞠躬答謝觀眾的音樂指揮和整個樂隊鼓掌致敬。
新年音樂會的第二首曲目，是清絲般柔長的提琴獨奏曲。隨著指揮的一個啟示動作，全場的燈光一時間沉暗下來，隻有一道斜月般的冷輝罩住了敞肩舒發的提琴女郎，她沉穩而冷靜的神態裏，抑鬱著追憶往昔的無奈和惆悵。
清脆、迷離的鋼琴伴奏泣訴了月光下的清澈溪水中，倒映著的縹緲婆裟、憂愁冷酷的月亮女神，翩趾飛舞於寂寥太空的飄軌玉跡，在這首悠揚婉轉的小夜曲裏細膩地表現出來，如紗似縷、紛紛揚揚，宛如灑下人間的陣陣哀傷、片片思念。
既已去，何存念。
既有情，何生怨。
既無心，何愁戀。
無盟國王見傅國中坐在沙發裏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前麵宇宙般沉暗而神秘的舞台，五魂六魄都仿佛陷人了由那張弓和那根弦所拉開的潘多拉魔盒之中，打心裏不由的升騰起一陣悲喜交加的感觸。一個圖盟公主，就足以讓傅國中生不能罷、死不能成了。那麼，一個國家，一個像無盟這樣強大而富有的國家，卻不能喚起傅國中任何一點生存的欲望甚至做人的要求。是不是掌管著半個核子星的自己這個國王太霸道了，以至於忽略了一個個體生命的客觀存在和基本尊嚴。是不是擁有了一半核子武器的自己這個國家太牽強了，以至於輕視了整個智慧文明的榮辱興衰和悲涼愁愛。
想到這裏，無盟國王短促而沉重地歎道。你和公主之間的恩恩怨怨，恐怕就連你們自己說也說不清楚。對此，我當然不敢妄加評論。傅國中見無盟國王感慨萬分的樣子，就知道事情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簡單。如果一個國家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一個外星人從另外一個敵對國家的壁壘森嚴當中引渡出來，那麼同樣也可以把對方的任何一位重要人物偷運過來。但是，現實並沒有按照這種滑稽的邏輯關係來實現。由此看來，廢城之行，則意味著一種必然的可能，那就是今天所能夠到達無盟國這裏的可能性。
無盟國王見傅國中臉上的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就進一步把話往明白了說。根據無盟國諜報部門的不確切情報，為了能夠獲得大飛碟和克林克先生的所有技術資料，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在潛水港，實施藥物催眠術，幾乎每天都有一次。據說你第一次看到公主的時候，就完全沒有了以前被催眠後糊塗和混沌的臨床表現。但是，還是遺留下了嚴重的健忘症。
傅國中根本不想承認這樣的現實，否則的話，那將意味著是他傅國中自己告訴了圖盟國或者告訴了這個核子星世界關於大飛碟、關於克林克、關於基塔星、關於地球、甚至關於水晶星的一切自己所能夠表述的事物。那麼更加可怕的是今天，無盟國會十倍於圖盟國的催眠行動。否則，準備那麼多的“公主”幹什麼。
這時候，顯示器左下腳閃起了一塊子畫麵，要求大家出示參加本次新年音樂會的入場券。王後從手提袋裏拿出三張大紅邀請柬，側身分別在自己、國王和傅國中的顯示屏上的相關區域予以掃描確認。
無盟國王似乎明白傅國中在想什麼，繼續坦率而無所顧忌地說。無盟國是一個崇尚民主和自由的多國體係聯盟，在這樣的國家裏麵，人無貧富、鳥無貴賤。大家知道，一切生命，在其自身相關的種類和氛圍裏是完全平等的。無論男女老少還是包括外星人在內，一律無所謂王庶、無所謂強弱。
傅國中不乏幽默地反問無盟國王，“所以，剛才那七位少女也與凡人一樣享受到了生命保險的終身保障。”
無盟國王並沒有被對方逗樂了，也沒有感到尷尬。因為你的激光編碼技術，同樣對無盟國的科學技術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按照國家的賞罰法律規定，而不是國王的喜怒哀樂，你將擁有一幢莊園別墅和專利報酬，而且當之無愧。招募一些工作人員和服務人員，也是在每個人自覺自願的基礎上進行的，沒有任何強迫和強製的意思或行為。你有權利拒絕接受國家的獎賞，但是也可以隨時隨地改變主意。因為，無論是否接受，應該屬於每個人的利益，在這個國家裏絕對會受到保護。
傅國中越來越不相信無盟國王了。“曼徹斯特編碼技術，隻是一個方案，一種設想，沒有周圍工作人員的配合和發展，根本不可能成為現實。”
“想像力比知識更重要。”
“對，正如拉瓦教授所說的那樣。”傅國中驚訝地承認道，並且故意加重了表達拉瓦教授的語氣和聲調，核子星的無盟國王怎麼能夠知道地球上愛因斯坦的至理名言呢。
當一個國家發展到一定先進程度的時候，人隻要有所想法或者有所思考就可以了，周圍環境或者周圍工作人員的配合，相對而言是責無旁貸的。隨意剝奪一個人的勞動權利和勞動所得，無論是腦力勞動還是體力勞動，都是人人不能平等的具體表現，當然也是這個社會所鄙視的。無盟國王並沒有糾正傅國中的謊言，也許他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拉瓦教授、什麼愛因斯坦教授。
“如果我是一個平平凡凡的核子星人，不是來自外星，也能夠得到這種公平的獎賞嗎？“
無盟國王沒有直接回答傅國中的問題，“在無盟國裏，到處都是曆代和當代科學家和藝術家的雕像，和在水晶星上一樣。因此，沒有人剝奪他們的勞動成果，他們同樣也是平平凡凡的人。”
傅國中又嚇了一跳，無盟國的情報機構竟然如此神通，看來自己在圖盟國的所作所為一點也逃脫不了無盟國的眼睛。反之，圖盟國的安全體係鬆散到了如此不堪設防的地步。“但是，目前還沒有見到未來的科學家和藝術家的雕像。”
“在水晶星上有。”無盟國王仍然口若懸河，仿佛可以把水晶星的故事從頭到尾講述一遍似的。
傅國中不由得出了一身虛汗。如此看來，關於水晶星、關於基塔星、關於地球、關於大小飛碟的問題，再也不是什麼秘密了。而且完全是他傅國中自己、是他自己一個人向核子星世界泄露了天機。他不想再說什麼了，免得泄露更多。
在我們國家有句俗語說得好，人算不如天算。因此，涉世最好的辦法，就是隨遇而安、順其自然。無盟國王非常滿意自己今天的談話內容，他堅信隻有說不到的話，沒有說服不了的人。
第三首曲目也是交響樂，描寫了創世紀的宏偉樂章。開篇把虛無、黑冷、寂靜的宇宙奇點表現出來，接著一陣錚鏘的鑼擦和沉悶的皮鼓拉開了宇宙大爆炸的序幕，禮花般的奇點由無到有、由小到大四下裏放射散發，宛如一爐鋼水濺落，磅礴而蒸騰的氣勢在光與火的乾坤裏熊熊燃燒和膨脹。
音樂指揮在指揮台上狂跳不已，雙手旋轉著扣動節拍擊點，極力期望調動起大家的全部熱情，唯恐哪一位樂手不能夠齊心協力而削弱了大爆炸震耳欲聾的咆哮與悲烈。
然後，倉倉啷啷的鑼鼓再一次從天而降的時候，音樂戛然而止。片刻的沉默以後，宇宙重新在流水般的豎琴獨奏聲中運轉、演化和繁榮起來。
傅國中見無盟國王不說話了，充滿血絲與淚光的眼睛死死盯住樂隊，臉際腮邊暴漲得熱汗滲洋，早已和年輕漂亮的王後一同沉浸在音樂的激情和感染之中了。宇宙的原動力無疑源於大爆炸的開始能量，但大爆炸又是如何啟動的呢？而思維究竟先於宇宙奇點呢，還是後於宇宙奇點？傅國中忍不住說道。無盟國和圖盟國誕生、生存於同一個核子世界裏，本來有著唇齒相依和魚水同池的血肉關係，卻發展到了今天如此勢不兩立、不共戴天的對抗程度，相煎何急呢？
無盟國王仍然不願意從音樂的王國裏解脫出來，沒有直接回答。
傅國中不覺地由衷感慨道。在轉瞬之間，分別朝見了兩位國王，並且被予以貴賓相待。如果不能夠輾轉斡旋起到建設性的和平作用，難道還要挑撥惡化兩個國家的關係，以致打起世界大戰來不成？
無盟國王先是拿起無線電熱盤上的毛巾擦擦汗，然後終於轉過了臉，仔細辨認傅國中的本來麵目，“謀雛略者享小康，輔乾坤者就大業。”
傅國中非常欣賞無盟國王的機敏睿智和文武才幹，能夠以左腦陶醉於音樂王國、用右腦進行敏捷思維的人，當然不是凡人。“那麼敬請國王吩咐，也好能夠為無盟國盡一點微薄之力。”
無盟國王沒作任何思考，脫口而出：“你就好好玩吧，別玩火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