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聆聽康橋絮語(2 / 3)

閱讀這首詩歌,可以對照臧克家的組詩《凱旋》中那一首同名作品《黃鸝》來欣賞:

一隻黃鸝在綠柳間穿梭,

支起身子用眼睛去捕捉,

像火花一閃,不見了,

歌聲又在逗人的耳朵。

在臧克家筆下,黃鸝歡快,可愛,帶給我們以喜悅,雖然也是不見了,“像火花一閃”,但“歌聲又在逗人的耳朵”,悅耳的吟唱,就在身邊。

臧克家的這首《黃鸝》要明快許多,沒有讓聽者失望,而徐誌摩筆下的《黃鸝》卻顯示了美好的事物易消逝的愁緒。

黃鸝是動聽音樂的歌唱者,古人就有“兩個黃鸝鳴翠柳”的詩句,到了今人筆下,依然捕捉黃鸝進入詩歌的範疇,但卻被詩人賦予了新的內涵。

(五)《偶然》——放開你的手

《偶然》一詩,是徐誌摩和陸小曼合寫劇本《卞昆岡》第五幕裏老瞎子的唱詞。在《詩鐫》的創刊上發表。以十分清新的筆觸,傳達了詩人對愛情的理解,表現了情愛的一種境界。

陳夢家曾說,《偶然》等詩歌“劃開了他前後期的鴻溝,他抹去了以前的火氣,用整齊柔麗清爽的詩句,來寫那微妙的靈魂的秘密”(見《紀念徐誌摩》)。《偶然》有巧妙的形式構建,完美的韻律把握,開啟了徐誌摩詩歌創作的新旅程。

若要理解此詩,還應該對徐誌摩的詩學主張有點了解,否則理解得不會那麼透徹。徐誌摩的詩學觀是“文學是實現生命的”,認為在“靜觀”中體會生命的刹那間的意義很重要。他也強調,感覺的本身就是目的,而非感受的果實。他強調人的經驗的本身,而不是它的結果或目的。這是帶有超越現實功利的訴求,在這裏,強調了個體內心的生命體驗的意義。《偶然》,就是這一觀念的產物。

存在主義是美學,新月詩人承認這一點,在徐誌摩筆下,也能感受到這種理念。《偶然》中那相逢而又離去的雲,那相遇而又分開的“你我”,詩人並沒有強調互相的在意,而是以灑脫的心態,讓彼此輕鬆地看待。畢竟,你和我各自有自己的方向,鑽入其中便是痛苦,何必呢?在相逢的刹那間,是存在的美麗,詩人抓住了這一點,由此用“偶然”為題,寫出了中國現代詩歌發展史上很有魅力的名篇,將時間詞提煉並升華了。

詩人在這裏傳遞的信息是放開,不要悲觀,但同時又似乎在表達,完全可以將那刹那相逢的美麗封存在心中,作永恒的記憶。

在旅程中,我們裝的美麗越多,生活就越精彩。不必羈絆於所失,而要清醒一直以來之所得。將相遇的美麗收藏,繼續前行,不也可以嗎?

三、精彩賞析

(一)《雪花的快樂》精彩賞析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裏瀟灑,

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

飛揚,飛揚,飛揚——

這地麵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漠的幽穀,

不去那淒清的山麓,

也不隨便荒街去惆悵——

飛揚,飛揚,飛揚——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裏娟娟的飛舞,

認明了那清幽的住處,

等著她來花園裏探望——

飛揚,飛揚,飛揚——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時我憑借我的身輕,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在讀者的自身經驗中,雪花都是漫天飛舞的,方向是談不上的,隻能隨風而飄落,不知去哪裏,不知有多遠,反正終歸要化入泥土,消散在人間。

但詩人在這裏卻不同,一方麵把情況植入了雪花;另一方麵使雪花有選擇的功力,“這地麵上有我的方向”,表明了詩人的目標非常明確,飄落的地方必然就在那裏。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裏瀟灑,

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

飛揚,飛揚,飛揚——

這地麵上有我的方向。”

詩人用“假如”一詞,把自己比擬作雪花,從而為後來的飛翔作了鋪墊,從而詩意突起,開啟創造的活動。雪花是可以飛揚的,詩人在這裏轉換主體,便於詩歌的敘述和情節的發展。

詩歌中兩次采用“飛揚,飛揚,飛揚”的表達,反複修辭的運用,增強了氣勢,同時也突顯了“雪花”執著和堅持的態度。

原來“那清幽的住處”才是我的方向的目的地。“雪花”娟娟飛舞,經曆一段路程後選擇性地落入了那個“花園”,接下來做的就是等待,“等著她老花園裏探望”,一旦來到,便將牽掛化為緊緊附著,即使溶化,心亦滿足了。

到詩歌結尾我們才明白,“我”化為雪花,目的就是為了接近“她”。她是一個什麼樣的形象呢?“她身有朱砂梅的清香”,雖然僅僅一句,卻展現了無限的美,留給讀者以極大的想象空間,有梅花的香,必定也該有梅花的品質吧!也許正是因為品質美好才吸引詩人去靠近,我們已經感受到詩人有多麼迷戀了。在詩人筆下,“她”是美麗的化身,體現的是吸引人的力量,令人無法不去追尋,然而又不容易親近,於是,“我”化為雪花就水到渠成了。

徐誌摩的詩歌範圍非常廣闊,有歌頌自然美的,也有歌頌理想的愛情的,《雪花的快樂》正是這樣的一首,將想象中的愛情納入歌頌的範圍,並以雪花來寄寓情感,其浪漫之特色異常鮮明。

中國現代詩歌中有不少描寫愛情的,像徐誌摩這一首靈動而有韻味的確實不是很多。這一首詩歌用輕盈的雪花傳遞了對愛和美的向往,那種快樂讓每個人都能感受到。我們感歎愛情的同時,無法不為這種精妙的構思折服。詩人的才情與對愛情的感悟及追逐,都顯得那麼浪漫而嫵媚,讓人咀嚼起來,餘香滿口。

(二)《再別康橋》精彩賞析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裏的豔影,

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裏,

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榆蔭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沉澱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裏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全詩以“輕輕的”“走”“來”“招手”“作別雲彩”起筆,接著用虛實相間的手法,描繪了一幅幅流動的畫麵,構成了一處處美妙的意境,細致入微地將詩人對康橋的愛戀,對往昔生活的憧憬,對眼前的無可奈何的離愁,表現得真摯、濃鬱、雋永。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首節表明我要離開康橋,然而內心更多的是不忍,畢竟這裏有往昔自己的影子,那曾經的快樂,那不可抹去的記憶,都在這裏有印記啊!但是又不得不離開,於是我便隻好離開。由於對美的不忍離去,用“輕輕”就表達了那不忍驚動的情狀。動作間流露著依依惜別的深情。

從第二節開始到第四節,都似在寫實景,但這些美景無處不夾帶著詩人的離愁別緒。越是感動於這眼前的美麗,越是不忍心離別。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裏的豔影,在我心頭蕩漾。”在中國古典詩歌中,“柳”的意象常帶有特別的內涵,折柳是離別詩歌中常出現的,已經成了習俗。從《詩經·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中可以看出;從北朝樂府《鼓角橫吹曲·折楊柳枝》“上馬不捉鞭,反折楊柳枝”中可以看出;從李白的《春夜洛城聞笛》“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中也可以看出。這種文化內涵凝固在文人的精神世界裏,意象是一種符號,嫁接了人的情感因素,所以不僅僅是自然之物,而且還是寓有情感之物。徐誌摩顯然深悟中國傳統習俗這一舉動的內涵,自然而輕盈地化為自己的詩裏的意象,毫無造作之感,卻寓意深遠。

這一刻,詩人即將離別康橋,但金柳與豔影,仍然是那麼的美麗,不過在詩人離別的時候,多了些分別的情懷。物雖依舊,人的心境卻非同以往了。

第三節“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在康橋的柔波裏,我甘心做一條水草!”和第四節“那榆蔭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間,沉澱著彩虹似的夢。”寫到了美麗的康橋的景色,波光蕩漾,熠熠生輝,我多麼渴望是那水裏的一株草啊,躺在那兒,欣賞這嫵媚的光陰。在看那浮藻,也是如此的美麗,似乎戴著夢的花冠。詩人已經被美麗景色吸引而陶醉了。由實的景到虛幻的夢,從美麗到美麗,自然而和諧,浪漫情懷悠然自得,詩歌中均有體現。但因為我不得不離開了,那美麗終將成為我的記憶的一部分,此刻,能做的隻是盡情地感受。

第四節結尾處“夢”一詞的出現,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為第五節夢的開啟奠定了基礎。因此說,第四節和第五節、第六節的關係是明顯的。“尋夢?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裏放歌。”“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簫;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第五節與第六節仍舊是虛實結合,傳達的是美麗的景致和詩人憂鬱的情懷,別離的臨近,讓詩人無法高興起來。“悄悄”一詞恰當地表達了詩人的心緒,與上麵的“輕輕”一樣,營造出一種安靜的氛圍。“笙簫”是兩種樂器,意義合在一起偏於“簫”。簫作為樂器的一種,其特點是音色獨特,有一種悠遠和蒼涼的味道,正能暗合詩人要表達的別離的愁緒。當然,詩人以其入詩,還是考慮到押韻的需要了。如果說笛子能奏響奮進的凱歌,以嘹亮吹醒人們,那麼簫則是以悠遠帶人們到很遠的地方,讓人思緒飄蕩,往回憶的方向靠近。詩人的傳統文化底蘊在用詞方麵展現得淋漓盡致。